春天的雨十分秀气,又轻又细,听不见淅淅的响声,也感觉不到雨浇在身上。只是轻飘飘地落到大地,无声地滋润着万物。
安宜镇,隶属扬州,地处江苏中部。
“贺哥,下雨了还巡街啊?快进来避避雨。”
一个用布包着头发,正站在茶馆门口揽客的孙掌柜朝着一身官差打扮,正在巡街的张贺说道。
“哈哈,这毛毛雨,不妨事。”
张贺用手轻抬快要遮住眼睛的斗笠,脚步微缓,答了一声。
“可别不当回事啊,这雨看着小,但都是下到骨子里的。到时候生病了可别怪我收你药钱。”
听到了张贺的声音,街道的另一侧,挂着百草堂牌匾的药铺内,传出了虽然略显苍老,但依然中气十足的叫声。
“呦!赵掌柜你这不在店里吗?刚才我找你拿药为啥你不给我开门?”
“哼,你在我这都赊了多少账了。先把这账还了再说吧。”
“我说你这个赵老头,我这最近不是手头紧吗,又不是不给你了!有必要连找上门的生意都不做的吗?”
两边逐渐有争吵起来的态势,张贺无奈摇了摇头,快步离开了这里。
穿越来到这里已经有一年了,如今的张贺是这安宜镇内的一个小小的巡捕。
当初他赤条条的从山林中走出来时候,可把正在耕种的村民们吓了一跳,都以为他是山上的野人。
直到张贺开口说话后,那些拿着锄头、叉子指着他的人们这才没有上前劈死他。
这些人是想将他送到官府的,但村中有一户老人看他可怜,再加上家中独子死在了战场上,便收留了他。
原本老头是看他身强体壮,想要让他帮着耕耕地。
却从未想过这个名为张贺的年轻男人居然认得文字。
这下可让这位于安宜镇外的小村庄所有村民都兴奋了起来。
以至于这方北村的村长听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对张贺端茶倒水,嘘寒问暖。
识字的人在这个年代是很珍贵的。
穿越前每时每刻都在训练、执行任务的张贺很享受现在的时光。
没有了训练,没有了任务,也没有了那害死他无数战友的可怕怪物,每天做做农活,倒也自在惬意。
但这个年代并没有张贺想的那么美好。
宋代,贪官污吏遍地,百姓民不聊生。新来的一个小吏竟让有着近百户的方北村村民鸡犬不宁。
为了让这个村子好过一点,张贺便成了安宜镇的一个巡捕。
至于为什么只是一个巡捕?
很简单的道理,没人,没钱,没功名。
张贺也曾想过要赚钱,但他只是个特种兵。
你让他去野外求生,去杀人越货他都能做的特别完美。
但张贺是真的一点点商人的脑子都没有。
官虽然小,甚至都算不上是个官。
但好在也是能和那些真正的官爷们直接对上话的人物,这才让安宜镇边上的方北村好过了一些。
“玉伯,我回来了。”
推开破旧的木门,张贺摘掉斗笠,拍了拍身上的雨水,抬腿迈过门槛走进屋内。
一个老头正蹲在地上往面前的火炉子里添加着柴火,炉子上面的锅里小米粥正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
“贺儿啊,快,来暖暖身子。”
那老人看到张贺回来,连忙舀了一碗粥,用那老松树皮似的的手颤颤巍巍地端到了桌上。
“玉伯,我来吧。”
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斗笠,张贺接过勺子,给福伯也盛了一碗。
玉伯只是慈祥的看着为他盛粥的张贺,嘴角微微扬着,但眼里却泛着淡淡的光晕。
傍晚的天色还泛着白,但屋内却是透不过光亮,两人坐在桌上吸溜溜地喝着粥。
屋内的光线十分昏暗,只剩下火炉内跳动的火焰散发着光芒,照着两人的影子在墙上忽高忽低。
“这巡捕也做了快半年了吧?”
粥实在是有些烫嘴,玉伯放下了碗,说道。
“晾一晾再喝。”
像是在解释他为什么说话。
“是啊玉伯。再过两天就半年整了。”
张贺依旧小心地喝着粥,随口答道。
“总觉得你当巡捕有些,有些,什么来着,对,有些大材小用了。”
玉伯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直到想起这个词,才将眉头松开了。
“哪有什么大材小用了,也就咱们方北村将我当成个宝。”
笑着答了一句。
随着他越来越了解这个世界,张贺那可怜的、身为穿越者的自信正慢慢消退着。
那些穿越前看的小说经过他的实操后,张贺发现结局并不像小说中写的那样一飞冲天。
自从他穿越后,曾经用他那可怜的知识体系做过蒸馏酒。
仅仅卖了一天,便被一群人堵在了摊位前。
张贺的身手不差,想当年也是得过兵王称号的。
眼前这些地痞流氓根本对他造不成威胁。
可随后出现的那肥的流油的锦衣中年人却是直接便报出了玉伯的住址。
这还怎么打?打了之后玉伯怎么办?
无奈之下,张贺只得将制作方法以及需要用的工具打包卖了出去,收获的几两银子也聊胜于无。
他也曾想通过剽窃宋代以后的名诗获得官位。
但赤裸裸的现实便是那考官竟然将自己的诗占为己有。
也不知是不是那个来自临安的大官觉得有愧于他,又或者是为了羞辱他。随手将一个巡捕的空缺赏给了张贺。
张贺倒是会制作枪,但车床以及原材料的问题他根本没办法解决,等同于不会。
说实话,要不是张贺脑子还比较活泛,估计早就让人给灭口了。
喝了一口不再烫口的米粥,玉伯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以前穷的没有一天能吃饱饭,自从张贺来到他家后,吃饱饭已经不再是目标,怎么吃好饭才是玉伯现在所研究的课题。
“对了贺儿,一会早点回来,邻村你凤庆婶子给你物色了个姑娘。
哎,你哪点都好,就是还没成家。你也不怕你父亲死不瞑目哦。”
玉伯的话糙,但他觉得如果自己是张贺的父亲,看到他二十二岁都未留有后代,一定会从棺材板里跳出来扇他两嘴巴子。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再说吧。我现在还不想成家。”
张贺一口喝干了碗里的粥,擦了擦嘴便要出去。
“哎,之前你还骗骗我,说什么不合适。现在连骗都懒得骗我喽。”
听不得玉伯卖惨,张贺快步走了出去。
“不用留门,一会上完课我就得去衙门当值!”
。。。
雨还在下,风也大了。
躲过道路上的积水,按着头上的斗笠,张贺消失在了夜色中。
“先生,先生,为什么我们脚下的土地是圆的啊?我们不会掉下去吗?”
“先生,为什么两块云撞在一起就会打雷啊?”
“先生先生。。”
“如果你们能将今天的功课做好,我就告诉你们。好了!牛蛋,狗剩,别闹了!坐回你自己的位置上。我们先上课。”
“哦~”
刚一进屋,四五个男娃子便将身上还带着雨水的张贺围了起来,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张贺板着脸,将两个正在打架的孩子拉开,然后将滴着水的油衣挂在墙上,站在他们的面前。
几个孩子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凳子上。
“今天我们要学的是《悯农》。”
“锄禾日当午。”
“锄禾日当午。”
汗滴禾下。。。
张贺说一句,孩子们跟着念一句,随后张贺用树枝在地上划拉着这些字该怎么写。
虽然孩子们画出来的字歪歪扭扭,但基本与张贺写的大差不差。
张贺已经教导这几个孩子大半年了。
其实这首诗并不适合这群孩子学习,毕竟他们之前连饭都吃不饱,又何来浪费一说呢。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每次教完孩子们写字后,张贺都会给他们讲一些对于现代人来说是常识、对宋代的人却是天方夜谭的知识。
看着孩子们瞪大的双眼里充满了向往的神色,张贺作为穿越者的傲气这才得到了些许的蕴养。
这些孩子都是方北村的孩子,这是村长当初恳求张贺得来的机会。
一个让他们村飞黄腾达,血脉延绵不绝的机会。
在他们眼中,能认字的人总是高人一等的。
将孩子们送出了课堂,天色已经完全黑死。
张贺提着一个灯笼站在泥路上,不知道要去哪里。
“嘚嗒嘚嗒。”
马蹄快速奔跑在地上的声音传入张贺的耳中,随后声音便被哗啦啦的雨声盖过。
抬头向声响处望去,张贺并没有看见什么。
古人可真受罪,这么大的雨也没个汽车。。。
摇了摇头,把即将发散的思维归拢回来。
去衙门当值只是一个不去相亲的借口。
原本他可以回衙门内凑合一晚上,但雨实在是太大了,这个时候走夜路实在是有些不明智。
无奈之下,张贺只能往玉伯家走去。
刚进街口,远远地就看见两个身影从玉伯家中走出。
张贺心中一紧。
“这么大的雨,怎么玉伯家中还有人来?”
当下便是跑了过去。
“呦~这不是我们的张大郎君吗?怎么了?没去当值?”
穿着一身蓑衣的凤庆婶子正戏谑地看着匆匆赶来的张贺,他不由地有些尴尬。
“雨太大了,便不去了。”
“当官的就是金贵,天老爷撒泡尿,说不去便不去了,哪像我身后这可怜的赔钱货,这么大的雨,自己送上门来,人家啊,却是连见都不见,合该着挨浇。”
虽然是跟张贺对话,但凤庆婶子却是伸长了脖子朝着院内喊的。
直到看见屋内门被推开,凤庆婶子便拉上躲在她背后的人,就要向回家的路走去。
“都说方北村出了个张大相公,能文善武,又是个当差的,捧成了个香饽饽。如今才知道,这张大相公本事不小,脾气也是大的很啊,小玲,我们走。”
“凤、凤庆婶子。我。。我。”
身后的小玲声若蚊蝇地想要说话,可是却被雨水打在地面上的声音遮盖住了。
“凤庆大妹子,留步,留步啊!”
屋内福伯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大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