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伯的屋子有些逼仄。
上一次屋子里坐满人的光景便是六年前了。
那时玉伯的老伴、儿子儿媳都还活着,转眼间就只剩下玉伯一人孤独的呆在这个世间。
“凤庆大妹子消消气。”
玉伯在碗内倒上白开水,殷勤地递给已经坐在凳子上的中年妇人。
倒也怪不得这妇人嘴巴毒。
就这下着雨的天气,人家就为了给张贺张罗个婆娘忙前忙后的,专门对着他下值的时间来家里,就等着让身旁的玲儿和张贺碰碰面,聊一聊。
要说这凤庆婶子收钱办事了也就罢了,可大家都是穷苦人家,能给多少钱?
看张贺这种态度,这小玲要是真嫁过来,不知道要受多少气。
此时要不拿捏一下张贺,以后就干看着玲儿随他摆弄?
喝了口玉伯端来的热水,凤庆婶子的态度也不再那么强硬。
毕竟相对于苦哈哈的他们来说,张贺是真有些本事。
“黄老哥啊,要是这张相公真不想婚配,那就不要逼人家,老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啊。”
玉伯姓黄,全名黄玉。
“嘿!这话说得!我家贺儿可是做梦都想娶个婆娘,怎么就成我逼的了呢?”
玉伯连忙张口解释,脚下也是背着面前二人偷偷踹着身旁的张贺。
“贺儿他今天是真有事,所以才耽搁了,你说是吧贺儿?”
看着身边都急的有些冒汗的玉伯,张贺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把眼前这一心想要自己过好日子的老头气出个三长两短来。
“玉伯说的是,在下全凭二位做主。”
心下叹了口气,张贺向凤庆婶子拱了拱手以示尊重。
“哎呦哎呦,可使不得,咱一个山村野妇可受不起这大礼。”
嘴上虽然说着这话,但凤庆婶子却是笑开了花。
这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行礼都看起来如此文雅!
“既然两人都没意见,那你们就,哎呦我的小祖宗啊!你还穿着这一身做什么!赶快脱了去。”
唤作玲儿的姑娘正穿着蓑衣斗笠,傻傻地站在房中,低头看着地面,整个身子都被那干草制成的蓑衣埋在里面。
见玲儿没有动作,凤庆婶子当她是害臊,起身便要去扒她的蓑衣。
他们这些贫苦百姓可不讲那么多礼节,只需要让两人看看对方,对眼了就择日完婚。
当然,婚礼也就是在家中摆上四五桌酒席,并没有大户人家那些讲究。
玲儿起初还有些抵抗,但随后也就由着凤庆婶子了。
她可不好意思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脱衣服。蓑衣也不行!
“瞧瞧,多标致。”
凤庆婶子整理着玲儿有些凌乱的衣裳。
再看眼前脱去蓑衣的玲儿,双手正局促的摸着自己肩上的麻花辫,鹅蛋小脸上两颊红扑扑的,正低头瞧着自己的脚尖,两只脚正有意躲着众人的视线。
“你这脚?”
看到小玲的脚,玉伯突然变了脸色,面沉如水,问道。
顺着玉伯的眼光望去,张贺并没有发现小玲的脚有什么异常。
“小女子,小女子并未缠足。”
张贺第一次听到小玲说话。
清脆,婉转,却带着颤音,好像随时就要哭出来一般。
抬头看向小玲,张贺发现她的脸蛋已经转成惨白,眼眶中水波泛滥。
“哎呦,我可老早前就跟张老哥说过了啊!”
旁边的凤庆婶子看到玉伯的神色变化,不由讪讪说道。
“凤庆妹子,我只记得你跟我说这小丫头从小就是个孤儿,无亲无故。可没听说过这丫头是个天足啊。”
玉伯神色有些恼火。
在这个年代,女子以三寸金莲为美。大于四寸的为"铁莲",四寸的为"银莲",而三寸的便为"金莲"。从未缠足的女子是做天足。
看着眼前已经抹着眼泪啜泣的玲儿,张贺心中有些触动。
张贺并不觉得所谓的金莲有什么好看的。
作为一个现代人来说,看到三寸金莲只会引起他心理上的反感。
眼见玉伯和凤庆婶子有要争吵起来的态势,张贺只得对着他们说道。
“我挺喜欢天足的。”
静。
安静。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玲儿惊讶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他。
“贺儿,你刚才说什么?”
玉伯好像没听清,问道。
哎!张贺叹了口气,随即正色道:“如若玲儿妹子不嫌弃我,我便娶你为妻。”
咔嚓。
凤庆婶子手中的碗摔在了地上,寿终正寝了。
她压根就没觉得这门亲事能成。
凤庆只是觉得张贺该是个有出息的人,现在趁他还没崛起的时候多露露脸。万一以后张贺成了大官,兴许自己也就跟着沾个光呢。
所以她才不辞辛苦三番五次的给张贺做媒。
谁曾想,这小相公居然有这等癖好。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玲儿,等待着她的回答。
只见这可怜的姑娘憋得脖子都红了,愣是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吭哧吭哧地大口呼吸着。“不。”
半天下来,玲儿才说出了这个答案。
“好吧,既然玲儿妹子不愿意,那便。”
张贺也没有太过失望,略微躬身,施了一礼。
可张贺刚刚躬下身子,前方的玲儿却是突然朝他冲来,用胳膊重重的支撑住了他的肩膀,不让他继续向下拜。
张贺吃惊地看着眼前红的像是个熟苹果一般的玲儿,不知道这是何意。
“不,不,不嫌弃!”
玲儿拼了命般摇晃着小脑袋,麻花辫像是条鞭子般抽打在她的衣服上。
她涨足了气,声音虽小,但却是一字一句,坚定地说道。
。。。
“直娘贼,这雨好像是浇下来一般。”
安宜镇门洞处,两个经城门郎正围着火盆,哆哆嗦嗦地抱着长枪缩成一团。
“哎,这鬼天气,就适合在家里的热炕头上抱着媳妇睡觉。”
“真他娘的该死,狗日的中郎将肯定又去宜春院吃酒去了,留咱几个弟兄在这喝西北风。”正说着闲话,一道惊雷在城墙外炸响,那巨大的声响甚至让城墙都跟着震动了一下。
刺目的白光照亮了方圆百里,原本的倾盆大雨好像也因此缓和了不少。
这两人像被摄了心魄般不敢再言语,只是哆哆嗦嗦地站在那里。
突然,城墙上传来了一声惊呼。
“门外!门外有人!”
十几个官士瞬间警戒起来,拉弓搭箭,指向城下。
“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几个嗓门大的军士齐声喊道。
雨下的实在太大了,如果只靠一个人喊话,是传不到足有五米米高的城墙下的。
城下立着一匹枣红色的马,正甩动着脑袋,试图将渗进眼里的雨水摇出。
马背上趴着一个穿着一身银盔铁甲的军士,正随着马的摇晃而晃动。
可无论这马怎么摇晃,身上趴着的人却怎么也掉不下马背。
看来那军士是被绑在马背上的,这才没有被马儿颠下来。
一个士卒从城墙上方坐着个竹筐缓缓下坠。
踩在泥泞的地面上,盯着倾盆大雨,士卒举着长枪,眯缝着眼睛,警惕地向那一人一马走了过去。
到了跟前,士卒用枪捅了捅那人的身体。
没有反应。
他便大着胆子翻着挂在那人腰上的挂牌。
看清腰牌上的字,士卒正要回身传信。
突然!一道惊雷闪过,原本趴在马背上的人忽地坐了起来!
双目圆睁!面色狰狞!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惊恐地叫了起来。
“死了!都死了!都死了啊!哈哈哈哈哈!都死了!”
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显示着那人是多么声嘶力竭。
“啊啊!!”
那正要回身的士卒吓得一屁股坐在了泥汤里,惊恐地望着眼前正鬼哭狼嚎的人。
数道雷电像是不要钱般的闪过,雨水顺着那人的脸流淌而下,双目空洞无神。
“你,你是何人。”
双眸恢复了一丝清明。
穿着银盔铁甲的男人有气无力的问向正趴在泥坑里的士卒。
“我是安宜镇官军!为何蕲州都虞侯不在战场上作战,却跑到我安宜镇来了!莫不是打了败仗,做了逃军?”
士卒像是想起来城墙上还有他的同伴在用弓箭指着眼前的人,他身上升起了一丝气力,色厉内荏地喊道。
“安宜镇?我居然跑到,扬州了。”
那人喃喃自语,随后像是松了口气,又软趴趴的昏倒在了马背上。
“王二,快去禀报大人。”
有一领头的军士朝城楼下喊道。
“是!”
之前说闲话的人连忙跑向镇内,朝着宜春院的方向冲去。
李彦勇左手正搂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右手则端着瓷碗喝着酒,黑炭般的脸上透着一股潮红。
堂前,带着面纱的女子正在舞首弄骚。
以现代人的审美来看,这舞跳的实在是不咋地,但李彦勇可是快活的紧。
外面倾盆的大雨遮盖住了屋内的春光。
李彦勇只觉得小腹一阵灼热,他兴头十足的将身边的女人搂了起来,就要回房。
砰!
巨大的门板撞击在墙上的声音吓了李彦勇一跳。
迎面而来的冷风以及雨水吹进了屋内,瞬间浇灭了他的欲火。
一个穿着守城士兵打扮的人冲了进来,半跪在了正抱着女人的李彦勇身前。
“王二!你他妈的坏我好事!”
看清来人后,李彦勇不禁勃然大怒,上去就要踹跪在地上的王二。
“大人!大人出事了!”
王二克制了想要躲开的身体,硬生生地挨了一脚,随后连忙将城墙外的事禀报给了眼前的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