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点燃摆放在外屋桌子上的半截红色喜烛。
屋内漆黑一片,玉伯就横坐在外屋,像一尊门神般,一动不动。
虽然身形已经像枯树一般干瘪,可却让卧室内的玲儿和两个孩子感受到了浓浓的安全感。
“你们且安心休息,若是有事,到时候我便再唤你们。”
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玉伯扭过头,温和而又轻声地朝他们说道。
“爹。。要不我也出去,和您一起守着吧。。。”
虽然家中的主心骨张贺不在,可玲儿却也对眼前的玉伯十分放心,丝毫没有因为他年老体衰而忐忑不安。
终归是自己的爹,虽然并不是夫君亲生的父亲,甚至张贺还未改口,依然称呼着他为玉伯,可玲儿知道,张贺早已经将面前的老人当做了自己亲生般的父亲一般了。
虽然玉伯曾经嫌弃过自己的天足,可那也只是因为怕张贺不喜欢罢了。婚后这几天,眼前的玉伯可是疼爱她的很呢。
村中的怪物不知道何时才会离开,玲儿怕玉伯自己一人太过劳累,所以才想要和他一起守着。
“呵呵,玲儿可是看我年纪大了,不放心我?放心歇息吧,我若是撑不住了,定会叫你出来的。”
“爹,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虽然知道玉伯是在与她开玩笑,可玲儿还是焦急地解释道。
。。。
时间缓缓流动着,卧室内已经没有了动静。
玉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了伸筋骨,随后轻声慢步的在屋内小步溜达着。
透过卧室门的缝隙,玉伯向里面看去,两个孩子与玲儿正蜷缩在床上,看样子是睡着了。
浓浓的夜色仿佛带着天然的催眠剂,玉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再也不敢坐回板凳上,玉伯生怕他一坐下就会睡着,只得直挺挺的站在屋里,缓步移动着。
“砰,砰,砰。”
一阵重物撞击木门的声音响起。
“呀!给我滚出去!”
紧接着,便是男人惊怒地吼声。
“吼!!嗷!!”
“啊啊啊啊!我跟你拼啦!!”
混杂着那怪物的嘶吼以及男人的惨叫声隐隐传入玉伯的耳中,昏昏欲睡的玉伯霎时间便精神了过来,连忙跑到外屋门口,透过门缝,悄悄地打量着屋外的情况。
“快,快跑啊!啊啊!”
“爹!娘!”
女人凄厉的声音响起,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悲嚎起来,紧接着,街道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以及急促的喘息声,由于有院墙阻挡,玉伯并没有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只得侧耳倾听着。
“听这声音,该是那黄老二。”
玉伯仔细的听着外面的动静。估计那黄老二夫妇已经惨遭毒手了,而外面,他们的孩子正惊慌失措地逃着。
“救,救命啊。。”
“谁来救救我。。”
惶恐地声音里带着哭腔,听这样子,该是那孩子正在挨家挨户的敲门。
听着那孩子如同无头苍蝇般到处乱窜着,玉伯的拳头攥的发白。
若是他一人,肯定会出去将这孩子救下。可他的身后,还藏着玲儿和两个孩子。
他不能去冒这个险。
大红的喜字挂在房屋正中央,玉伯就站在那喜字的正前方。
他的脸上阴晴不定,那个孩子还在挨家挨户的敲着门。
透过院墙,玉伯已经能够看到那瘦小的身影,正踉跄着在空旷的街道上奔跑着,而他身后,已经传来了恐怖的嘶吼声。
玉伯认识这个孩子,大名黄远召,小名石头。
石头平日里很是乖巧听话,时常帮自己的父母做一些简单的家务,比其他一般年纪的孩子要懂事的多。
据贺儿说,这个孩子在他的课堂中学的很快,尤其是对一些关于简单的手工制造最为感兴趣。
就为了这个兴趣,当时黄老二还带着那个孩子登门拜访过张贺,只因他觉得上学就该是习文作诗,而不是整日跟个木匠一样天天抱着块破木头雕来刻去。。。
。。。
石头的身影已经十分靠近玉伯他们的藏身之地了,眼看就要拐过去向别处跑去,他当下心头一狠,打开门就要冲出去将那个可怜的孩子救进来!
刚刚推开半扇屋门。
“吱呀!”
张贺新房旁边的一户人家的门敞开了一条缝隙,一个高大的人影侧着身子走了出来。
“快!快进来。”
将那个身上还滴着血的孩子一把抓了过去,随后,那高大的身影便将房门死死地关了起来。
听到有人搭救,玉伯松开了拳头,长舒了一口气,连忙又将房门关上了,回头看了一眼卧室,还好,玲儿他们依旧还在熟睡着。
玉伯将凳子往外屋房门处移了移,刚才着实是有些让他心惊肉跳,好在,那可怜的小石头被人救了下来。。。
坐在凳子上,透过门窗,玉伯睁着眼睛,警惕地观察着空无一人的街道。
寂静,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明明是该百家灯火齐明,炊烟袅袅升起,家家欢坐一堂,享受着忙碌了一天后,来之不易的一刻。
可现在却是挨家挨户闭门熄灯,一家人惊恐的看着窗外,祈祷那些吃人的疯子早一些离开。
。。。
方北村外的田野里,往日总是辛勤耕耘着的农人们,此时却是横七竖八的倒在田地中。
若不是这些人们的身体都是残缺不全的样子,旁人还以为他们是在这片田野里睡着了。
一阵微风吹过,麦穗们瞬时便如同海浪般破散开来。
旁边的小溪中,一个尸体顺流而下,随波逐流着,大片大片的鲜血从那尸体上散发出来,流入水中,染红了一片水域。而那溪流的尽头,无数溪流汇聚在了一起,瞬间就把那些鲜血吞没,消化。仿佛这鲜血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般,共同汇入了那京杭运河之中,只剩下了那具泡的发白的尸体,悄无声息的在运河之上漂浮着。
“快,那些怪物走了!”
两个农人打扮的男子从茂密的麦穗中跑了出来,慌张地在小路上奔跑着。
他们都是方北村的百姓,今天早上,他们像往常一样来田地里耕种,沉甸甸的麦穗低着头,正等待着收割。
直到老田被那个横躺在水渠旁的身影绊倒,在这广袤无垠的麦田中,便上演了一场血腥而又残忍的屠杀。
两人躲在了土坑里,这才堪堪逃过一劫。
可好运总是会有用光的时候。
正发足狂奔的两人忽然发现,这条小路的前方,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正静静地矗立在道路上,一动不动。
“哥,他们,他们是那些怪物吗?”
“天太黑,看不清啊。。要不咱们绕道走吧?”
两个已经被吓破胆的人缩着身子,打算再次穿进稻田绕过去。
“呃。呃呃。”
像是叹息,又像是低语,小路两侧的稻田剧烈的摇晃了起来。
“哥,这,这是咋回事啊。”
还没来得及回答,黑压压的人影就已经从金黄色的麦田中钻了出来,瞬间便将这条小路堵得严严实实。
道路前方,那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正朝着两人狂奔而来。
像是接收到讯号一般,周围的人影,猛然跃起,朝着两人扑去!
根本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两人只能无助的看着这群人,在他们的身上大快朵颐着。
月光扫过那正朝这里跑来的身影脸上,那两人正是曾出现在安宜镇门前,想要钻进去带着自己孩子看病的中年男子以及,他抱在怀中昏迷着的孩子。
。。。
躺在卧室内熟睡的玲儿和狗剩的身旁,此刻的牛蛋却是一丝困意也没有。
他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被父母给吃掉了。
他可是亲眼目睹了那个女人将自己的孩子给吃掉了。这画面对于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太过于刺激。
“黄爷爷。你睡了吗?”
卧室房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隙,隔着无数的桌椅板凳,牛蛋通过缝隙,看着坐在门口的玉伯背影,悄声问道。
玉伯的身影猛然一抖,被自己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跌落下来,牛蛋连忙缩回了脑袋,生怕自己受到责骂。
“没呢,你怎么醒了?”
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的玉伯听到声响,猛然一惊,身体顿时紧绷了起来。
在听到是牛蛋的声音后,玉伯的身子又慢慢放松了下来,没好气的朝他问道。
“睡不着,想我爹娘了。”
好像玉伯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牛蛋又重新探出来了脑袋,他没有告诉玉伯自己做的梦。
看着牛蛋可怜巴巴地小半张脸,玉伯当下心中便是一软。随后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在漆黑的房间中,玉伯在自己身上摸索着什么。
“给,拿着。”
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圆头圆脑的木质小人儿,玉伯透过缝隙,将那个小人儿塞给了牛蛋。
“哇!是多拉A梦!”
牛蛋惊喜的看着眼前的玩偶,兴奋地喊出声来。他最爱听他们的先生张贺给他们讲的那个拥有着百宝箱的多拉A梦的故事了。
“嘘,莫要出声。”
玉伯慌忙低喝道,同时向院外打量着,生怕这一声响动将那吃人的怪物引了过来。
牛蛋接过玩偶,开心的摆弄着,小孩子就这点好,很容易就会将不好的事情忘记。
虽说这新房是有院墙的,可这墙却也是只有半人高,玉伯透过外屋地窗户,依然能够看的到村中的动向。
街道上寂静无比,可那食人的疯子们似乎能够将这疯病传染给别人一般,只要被伤到了,那人便也会发疯。
通过前半夜的观测,玉伯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瘟疫!
这是疫病!
玉伯年轻时在外闯荡,曾经历过一次瘟疫,好在他身体强壮,并未被传染。在朝廷派军队焚城的时候,侥幸逃脱了出来。
经过了那次的可怕事件,玉伯就回到了方北村,结婚生子。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咕噜。。”
牛蛋的肚子传来一阵响声,他有些尴尬的抬起头,看着门缝外的玉伯。
“哎,真是事儿多!”
外面已经好久没有动静了,可那些身影却是在寂静的街道上,无声地穿梭着。
但凡发生一点响动,这群食人的疯子便会疯狂的冲过去,撕碎一切事物。
玉伯蹑手蹑脚的走出外屋,朝着院子里存储粮食的地方走去。
他记得那里还有一些酒宴上剩下来的酒菜。
穿过小院,玉伯将房门上的木栓取下,推开了位于院子边上的小屋房门。
沉担担的金黄色小米就摆在小房的门口,玉伯咽了口唾沫,却没有去拿。
扭身走进小房中,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些酒菜,玉伯垫着脚尖,往屋内走去。
这些是前几天贺儿结婚吃剩下的,舍不得扔,就都留在了这里。
顺利的进了外屋,锁上房门,玉伯这才松了口气。
将一只烧鸡的腿掰了下来,顺着卧室的门缝递给了牛蛋,随后,玉伯就着酒葫芦,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精神高度紧张的时间太久了,刚才他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好在没发生什么事儿。
喝了口烈酒,口中辛辣的感觉流向食道,那炙热的感觉让昏昏欲睡的玉伯瞬间清醒了过来。
“想不到贺儿背着我,藏了这么多好酒。”
玉伯有些愤愤不平,自己当成宝贝,平日里都不敢大口喝的白酒,在张贺家中小房里,竟然囤了满满一大缸子。
撕下来了一层薄薄的鸡肉,玉伯分成三口吃了下去。
谁知道外面那些鬼东西要待多久,他还要给正熟睡着的玲儿和狗剩留一些。
“玉伯,我吃完了。。”
希冀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玉伯。
“饿死鬼投胎啊!吃这么快!”
又撕下来一块鸡胸脯上的肉,递给了狗剩。
“吃吧吃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虽然嘴上凶巴巴的,可玉伯却是十分疼爱这些孩子的。
早年丧子的悲痛让他总是情不自禁的想要多接触接触这些孩子。
玉伯时常幻想着自己的儿子若是还在的话,估计他早就抱上孙子了。
“咕咕咕。咕。”
突然,院外传来了鸡叫声。
玉伯慌忙看向门外,一只不知道是谁家养的鸡,正飞到了墙头上,朝着院子里的小屋处走去。
“坏了!忘关门了。”
玉伯一拍脑门,懊悔的想道。
这可如何是好!
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公鸡走到了乘着小米的布袋旁边,轻轻挥动翅膀,那只公鸡就飞上了盛着小米的袋子上。
“哗啦啦啦。”
盛满米的袋子顺势而倒,惊得大公鸡飞也似的跳了起来,踩在了旁边放着碗筷的地方。
“嘶!”
这公鸡的动作惊得玉伯冷汗唰的就下来了。
若是这公鸡再往旁边靠一下,那一摞碗可就要摔在地上了!
再也顾不得其他,现在的玉伯只想将那可恶的大公鸡赶走,千万别撞倒那些碗!
玉伯开门又重新走了出去,无声地朝那只公鸡挥舞着双手,企图将它赶出院子。
可面对一地金灿灿的小米,公鸡哪还会管这事,扑棱着翅膀就朝着地上散落的小米飞了过去。
“咔嚓!”
瓷碗被翅膀扫在了地上,在寂静的方北村中,瓷碗碎裂的声音显得是那么的响亮。
“嗷嗷!!”
房屋周围,传来了那瘆人的声音,紧接着,无数脚步声迅速向这里汇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