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王国的王都坐落在附近唯一一块地势相对较高的山丘上,以巨人之姿俯瞰着这片阡陌纵横的平原。环绕城市的高耸城墙,历经百年的风霜雪雨依旧固若金汤,城墙脚下的护城河连通着周围农田的沟渠,兼以做灌溉的水源之用,滋养着还在蓬勃生长的玉米和麦苗。
在王国从人类帝国独立之前,这座城市就一直作为抵御北方魔族入侵的军事堡垒,经受过无数次战火的洗礼,还在仅仅两年之前,顽强地撑过了自初代魔王陨落以来,魔族规模最大的一次总体入侵。守卫这座城市的驻军,从来都是从各处精挑细选的善战之士,在今天午后接获自王宫传达的戒备命令后,全都戴盔披甲,枕戈待旦。
身为王宫禁卫队长的汉斯,自然也一刻不敢懈怠,哪怕此时已然是三更半夜,依旧擎着宽大的盾牌,在王宫门前值守。而王宫之中,国王陛下与宰相等人,也在通明的灯火下,为东方突然爆发的兽人侵略,和随时可能到来的魔族突袭做着各种筹谋和部署。
尽管自己也算是身经百战,可每每置身于这种临战的氛围中,汉斯还是不免会紧绷神经。该说这是一种好习惯吧,身为战士的汉斯十分清楚,面对敌人时最有可能造成破绽导致战败的,除了对手的狡诈,便是自己的傲慢。尤其现在的那位魔王,又是一个十分擅长谋略和布局的战略家——这是宰相阚德尔的原话——面对这样一位劲敌,自己这一方不可以有丝毫大意。
先是半个月前北方蛮族的叛乱,然后是出现西部的恶魔与巫妖,紧跟着东方的兽人便毫无先兆地打破了盟约,夺取了作为商贸中心的科里亚市。在王国骑士团、天马突击队和勇者小队都被从王都调开的当下,如果没有哈维先生及时带来可靠的情报,由阚德尔用传送魔法将勇者召回,王都就要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面对魔族不知何时、从哪里、以何种方式展开的袭击了。
在这样的形势当前,自己身为禁卫队长自然也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守护这座王宫,和正在王宫中为王国奉献心力的众人。毕竟按照那个魔王的秉性,很可能早已预先派出刺客潜伏在城中伺机而动。
“汉斯,辛苦你了。”
在将全部精力集中在‘索敌’与‘夜视’技能来警戒和观察周围的时候,汉斯身后响起了一个呼唤自己稍显稚嫩的音色。
“萨迪斯王子,您过奖了。要说辛苦,您和陛下更甚。明明已经整整两天一夜没有休息过了,还要在这个时候统筹王都的各处防备。而且,您的腿,不要紧么?”
汉斯转过身,看到那个坐着轮椅的萨迪斯,身后竟然连一个帮忙推车的佣人都没有,是自己用双手在滚动车轮前进,急忙赶到这位身残志坚的王子身旁,以免让这个尚未成年、还处在变声器的可怜少年不至于太过辛劳。
“谢了,汉斯。还有,我不是说过好多次了吗,对我讲话不需要那么客气。我只是个空有王子之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小子而已,不值得你这个能够和‘光之勇者’亚瑟过招的强大战士这样恭敬。”
“哪里,殿下,就算您不是王子,我也十分敬重您这个人。”
身为直属国王的禁卫队长,并且是远近闻名的强大战士,汉斯的确有资格在面对王子时展示自己应有的威严。不过先不论尚在人世的其他两位更为年长的王家子嗣,单单是对这位最年幼的王子,汉斯也有足够的理由保持这种恭敬的态度。毕竟身为王室近臣,这位王子一直以来所展现出的、令自己望尘莫及的出众才智全都被汉斯看在眼里,而且虽然仅仅只是直觉,汉斯认为在这副天真无邪的外表下,萨迪斯还精妙地隐藏着旁人无法探知的城府,与某种深沉的决心。
“哦~~原来你这么看重我啊,汉斯,”听到汉斯真诚的称赞,萨迪斯看起来十分开心,可不知怎的,汉斯总觉得少年展露出的笑容让自己心里毛毛的,“那么汉斯,你应该不会介意来帮助你看重的我,来办一件小事吧?”
“额,”汉斯觉得自己此时的犹豫十分失礼,于是立刻将自己那股不好的感觉抛到别处,一口气答应下来,“请您吩咐,王子殿下。”
“那真是太感谢了。在你不在这里的期间,我会安排其他人暂时负责守卫工作。麻烦你在一刻钟之后,去敲响位于王都中心高塔上的那口大钟。”
“钟?您说的,该不会是那口原本承担王都报警功能的老钟吧?”
“没错,就是那个!”
在宰相阚德尔开发出全城范围的报警魔法之前,那口纯铜打造的大钟一直承担着为王都居民示警的功能。虽然在这退休后的两年里,那口钟没有再次敲响过,但钟声所蕴含的急迫意义,仍然留在王都居民的意识,和驻防军的集结条令里。
“王子,殿下————您应该也知道,假传军令在军队中,是犯罪,的吧?”
“嗯,我知道。所以我才特意来找你啊,汉斯,毕竟你有很大的程度的豁免权嘛~~”
“我觉得问题应该不在那里————”头脑的性能一直都不是自己的强项,汉斯有这样的自觉,但是不管不问就执行这种看起来不太正常的命令,汉斯也实在不能做这样的事情,“那个,能请您告诉我为什么要敲响那口钟吗?另外,国王陛下那边————”
“汉斯,请你相信我,我确实是有些急需处理的状况,虽然也有别的办法可以尝试,但敲响那口钟应该最切实有效的方式了。所以,可以请你帮帮我么?”
被坐在轮椅上的萨迪斯抬头仰望,用楚楚可怜的眼神看着的汉斯在纠结了一会儿之后,顺从自己毫无根据的直觉,向这个正在撒娇的王子确认了一件事情:
“该不会,您想要这样做的原因,和哈维先生有关吧?”
听到这个问题的萨迪斯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地低下头去轻轻笑了起来。汉斯觉得这次少年王子的笑容虽然没有刚刚那么可爱,但却让人觉得舒服的多。
“真是敌不过你啊,汉斯,你的直觉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犀利,也难怪父王和哈维他们这么信任你了。”大概是笑得尽兴了,萨迪斯再次开口,语气和神态和刚才少年的天真模样派若两人,“要敲那口钟确实是因为哈维,毕竟那家伙很难搞嘛。具体原因不好跟你讲,我这边也是从刚刚收到的消息判断,如果不尽快催他上路,可能会有些来不及。如果是那口已经废弃不用的钟,虽然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但也不至于造成太多误解,还可以顺便成为更新准军条令的由头。至于父王那边,我保证之后我会亲自去解释的。所以,汉斯阁下,可以请您,帮我这个忙么?”
“既然如此,我接受,王子殿下。一刻钟之后,钟声会准时响起的。”
说着,汉斯起身,朝王都中心高塔的方向走去。对于萨迪斯这个小王子要做的事情,汉斯给予绝对的信任,这会是对王国有利的事情。这个不是基于自己灵光乍现的直觉,而是经年累月的观察和判断。这位王子的器量和心性,值得自己这样的信任。
“啊,对了,王子殿下,”在走完宫殿前的阶梯前,汉斯忽然想到还有些话应该尽早讲出来,转过身对着还在高处目送自己的少年说,“这件事对我应有的处罚,如果之后没办法完全赦免也没关系。毕竟是为了哈维先生嘛,就当作是我在还他们之前的恩情了。也感谢您能给我这个机会,不然我也实在不知道该为他们做些什么————”
听着汉斯想要让这个幕后指使的王子感到安心的安慰,萨迪斯有些反常的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默默地用看起来十分真诚的笑容,来送别即将以身试法的汉斯。
汉斯看着重新换上让自己发毛笑容的萨迪斯,同时被直觉轻轻刺痛。汉斯的经验告诉自己,这种感觉只是某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出了问题。虽然稍稍有一点不安,汉斯还是向着高塔的方向,迈出了坚定的步伐。
“要是哈维先生之后能知道这件事就好了。”同时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