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角五十,向左零点七,三发齐射————放!”
轰————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三枚高高飞起后落在远处山丘上的小型炮弹,将目标靶位连同周围的石块草木一起,炸成碎片扬到空中。
人类帝国边境,紧邻安巴西洛尔自治领,王国与兽人联邦两军对峙的战场边缘,全副武装一整支帝国军团正在此处进行军事演习。自这支军团抵达此处的五日来,每天都有装配不同武器的士兵进行不同科目的训练考核:前天是矮人制火枪的两百米实弹射击,昨天是以班为单位的竞速负重越野,今天则是这些外装标尺的加农炮试射。
帝国军团连日来的演习声势浩大,让近在咫尺、原本就气氛紧张的那些位于真正战场上的军人们寝食难安,时刻担心着这些突然出现的帝国军人会悄悄将炮口转到己方军营的方向上。于是在距离帝国军营地的一公里外,始终有好几支各自独立的侦查队,在树林和山坡的闪避处紧盯着帝国军队的一举一动,而兽人联邦的中军大营也朝着远离帝国边境的方向搬开了整整五公里。
这些过于明显的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帝国军指挥,也是帝国最高司令、四骑士之首的邱哈克的眼睛,只是这个强壮的大汉对此毫不介意。就在外面炮声震天的时候,这个军团司令正瘫坐在他私人帐篷的扶手椅中,享用着从王国进口的果酒解暑。作为当前战事之外的中立国,帝国的军事行动所制造出的紧张局势并没有让邱哈克觉得事关重大,恐怕整个军营里,就只有这个指挥官是最悠闲的了。
就在邱哈克将杯中的清凉透亮、带着一丝水果香甜的美酒喝光,正要续杯的时候,从帐外闯进来一个线条同样粗犷的彪形大汉,抢先一步夺过小桌上的酒瓶,拔出塞子扬起瓶底,咕咚咕咚将剩余的果酒一饮而尽。在邱哈克无语地凝视下,大汉将空空如也的酒瓶递给身后迟了一步赶来阻拦的值勤守卫,然后毫不顾忌地开始朝着面前全无干劲的邱哈克大声抱怨起来:
“为什么我这个王国的外聘教练在太阳底下费心费力训练那些新兵的时候,你这个帝国大将却在这里偷闲喝酒啊?”
“因为我们这次的任务就是训练啊,福波斯教官。按照与你们王国之前的约定,你们王国为帝国提供贷款,由我带领军团到这里来转上一圈,顺便向兽人联邦施压。既然知道不会开战,身为军事指挥,我的职责就只到将军团顺利带到指定地点安营扎寨为止。”
对于这个来自王国的原冒险者,尽管邱哈克认同他的能力,但对于这个完全不懂军事的外行人,实在没什么好感。排除掉让军队被外国人渗透的隐患不谈,邱哈克可是在不久之前,真刀真枪地跟眼前这个狂战士搏命厮杀过的,从敌人到战友的立场转变对于从底层士兵一路摸爬滚打升到这个位置的邱哈克而言可并没那么容易。
“这是什么歪理,总司令只负责指挥行军?我以前可没听过这种军规!”
“别把你在王国的道听途说带来这里,我们帝国军队有自己的规矩。再说了,身为帝国最高军事长官的本人,有权制定和修改军规。”
看着仍旧在扶手椅上摇摇晃晃的邱哈克,从小桌下面又拿出一瓶果酒的无赖模样,福波斯眼前略过某个商人相似身姿的即时画面,不由得怒火中烧。不顾卫兵的拉扯,邱哈克伸手就要再次抢夺那瓶还没开封的果酒,却被醉醺醺的邱哈克用另一只手牢牢握住了。
邱哈克拥有着顶尖禁卫级冒险者的实力,对抗仍然止步于游侠级的福波斯还是绰绰有余的,即便是狂暴技能全开的福波斯也仅仅只能和邱哈克势均力敌而已,这点福波斯自己也有足够的自知之明。
尽管如此,被愤怒支配的福波斯依然没有停手,而是开始与邱哈克角力。意识到这件事的邱哈克实在不想牺牲自己用来消遣的宝贵时光,于是拿出了对付福波斯的备用手段:
“你这莽夫,该不会是因为那个同样来自王国的同伴被派去兽人那里执行任务,担心得不得了,才会到我这里来故意找茬的吧?”
“哈?你在说什么鬼话?我为什么要为垃齐那家伙的安危担心?”
“哎呀,你现在的表现已经很明显了吧,身为新兵教官的你连本职工作都没办法好好完成,心浮气躁地四处乱跑。如果你实在觉得寂寞,由我来稍微陪陪你也不是不可以嘛。来吧,要不要较量一下?”
“呃呃————哼!”
面对邱哈克的揶揄,福波斯终于还是气呼呼地转头离开。新任帝国四骑士,负责主管情报的垃齐也是王国冒险者,这件事是只有包括邱哈克在内仅有数人知晓的帝国机密。那个正前往兽人阵营执行任务的垃齐,和刚刚离开的福波斯,加上兼领帝都警备司令、此时正带兵代替被邱哈克调走的主力军团防备西部边境的拉莉亚一起,三人似乎有着十分密切的过往。看出些许端倪的邱哈克每次跟福波斯发生冲突,就会变着花样地拿他们之间的关系打趣来缓和气氛,对那个粗线条的傲娇狂战士来说,这招屡试不爽。
在打发走福波斯之后,邱哈克稍稍安慰过无力阻拦那个肌肉壮汉硬闯营帐的卫兵,打开刚刚那瓶新酒的塞子,准备重新享受起悠闲的午后时光。在香气扑鼻的果酒被倒在杯中,端到自己嘴边之前,邱哈克的喉咙被身后伸过来的一柄短刀架住了。
“凯尔萨斯,吗?”
“居然这么轻易就被你认出来了,邱哈克卿。”
“毕竟能够悄无声息地绕开我亲自布置的全部警卫,有这样本事的人我实在数不出几个来。”
邱哈克与身后突然出现的黑影彼此确认了身份,那柄架在邱哈克喉咙边上的短刀却并没有放下来。作为被垃齐顶替了帝国骑士身份和职务的凯尔萨斯,在帝国之前那场无声的政变中叛逃后就无人知晓其行踪。不过就和邱哈克自己预料的一样,这家伙终究是不会离开帝国的。
“找我有事?”处于随时可能被杀死的立场,邱哈克并不慌张,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果酒,轻声询问着来人的意图。
“来确认你是否仍旧忠于帝国。”凯尔萨斯在邱哈克身后,不带感情地低吟。
“你是知道的,我效忠的从来都不是帝国,而是那些愿意将性命交到我手上的将士们。”邱哈克无惧无畏,坦坦荡荡。对于这个身经百战的军人来说,他自己死亡根本算不上威胁。
“那就好。”凯尔萨斯的语气中终于染上了一点安心的色彩,同时那柄随时能收割邱哈克性命的短刀也离开了原本要命的位置,“那么,我们来谈正事。”
“正事?”
“那个特兰·斯瓦尼亚的事。”凯尔萨斯绕过扶手椅和小桌,走到挺身坐起的邱哈克面前来,“那个家伙,是王国派来的奸细。”
“等等,凯尔萨斯,那位临时宰相原本不是咱们帝国隐居的乡绅吗?老宰相和负责调查的莱纳都确认过的!”
“他们被那个暗影公会耍了。卡莱尔的手下被重金收买,那个特兰的地址也是暗影公会做成巧合送到莱纳手上的,换做是我的话,这种程度我也能做到。我跟卡莱尔终究只是临时合作的关系,他不肯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才让那个暗影公会有机可乘。”
“听你的说法,特兰是奸细的事,没有实证喽?”
“有。”凯尔萨斯的回答斩钉截铁,声音更显低沉,“作为你们这次出兵条件的那笔贷款,我查到了来路。大概是因为数额太大,或者他们以为我和我的手下早就逃之夭夭所以放松了警惕,这笔来自王国的巨款,那些堆积如山的金币,其实全都是出自那个特兰,确认无疑。”
听到这里,邱哈克也震惊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之前喝下的酒精也随着冷汗排出体外。
“你是说,这些年秘密为王国财政提供那些来源不明的海量资金的,很可能也是这个特兰?”
“没错。倒不如说,只有这样想,才能解释为什么那个屡次被魔族军队袭击的国家,仍有余力在维持着数量庞大的冒险者团体的同时,积极地进行全国层面的建设开发。”
邱哈克低下头,用手摩挲着浓密的络腮胡子,细细思忖着。
“所以呢,如果那是真的,你想做什么?”
“为了帝国,你我联手,干掉特兰·斯瓦尼亚。”
“哈————”常常吐了口气,邱哈克猜到了这个昔日同僚的目的,只是现在的邱哈克并不想配合这个一贯我行我素的爱国者,“先不说那个特兰是不是真的会作为纤细为王国去做损害帝国的事情。目前来看,帝国还不能失去这个正在大刀阔斧进行改革的宰相兼财政大臣。”
“为什么?你认为从属王国的人,会只为了帝国的利益行事吗?”
“至少我手下的士兵们是这样告诉我的。也才短短一个月而已,他们家里都纷纷来信说生活开始变得好起来了。税务负担减轻,物价平稳下降,能够赚钱的路子也多了,而且大多比以前要体面。不是个例,这阵子几乎所有的士兵们都在谈论着这些消息,甚至还包括那些去屯田和已经复员的士兵。”
邱哈克的讲述让凯尔萨斯惊讶不已,显然这些事情并没有在这段时间里被这个曾经主管情报的骑士注意到。
“我说凯尔萨斯,虽然我这么说可能有些班门弄斧,但你的眼光不该再像过去那样,紧盯着宫廷和政治不放了。”邱哈克拍了拍凯尔萨斯的肩膀。身为皇室宗亲的拉莉亚只效忠皇帝,心神俱丧的莱纳现在如同行尸走肉,新来的那个垃齐似乎另有所属,四骑士中唯一堪称效忠帝国的爱国者,恐怕就只有面前这个已经被定罪驱逐的凯尔萨斯而已,“现在宫廷中耍弄权谋的老臣被依次解职遣返,新晋提拔的都是像弗莱德那种年轻的新锐。以往隐藏在台面之下的那些腌臜事,都被一扫而空了。如果现在的你还想着为帝国做事,凯尔萨斯,你的目光要更细致些。帝国很大,非常大,你应该看到的不能只有幅员辽阔的国土,还有在其上生活的芸芸众生。”
“我不是你,邱哈克。我对那些对帝国毫无贡献的庸碌之辈没有兴趣。”
“那帝国到底什么呢,凯尔萨斯?对你来说,它肯定不是皇帝的花园,也不是政治的傀儡。它在你眼中,到底是什么呢?”
凯尔萨斯没有回答。
“不然,先这样考虑一下吧。如果在你详尽调查之后,真的发现那个特兰在做损害帝国的事情,你可以再拿着证据来说服我。在此之前,你可以尽你所能,监视包括特兰在内的所有帝国官员。你和你麾下那些忠于帝国的人们,可以学着那个暗影公会的样子,成为游荡在秩序之外,为帝国扫除积弊的幽灵,这样就很好吧。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做不到,比不上那个暗影公会的所为?”
凯尔萨斯依旧没有回答。只是这个发誓效忠帝国的精英也没有缠着邱哈克,果断选择了离开。
邱哈克能够确定,自己最后的那番话,这个有些激进的家伙听进去了。只是,就连邱哈克自己也不能断言,如果凯尔萨斯真的成为了在帝国各处审判罪恶的幽灵,对帝国来说究竟是好是坏。
“真是的,我为什么要考虑这种事。咱原本也不是适合处理这类事情的心机男。如果真有什么状况,也是那个垃齐的责任。”
这样想通之后,邱哈克再次放松下来,重新陷入了微醺的状态,瘫回扶手椅中,再次拿起盛满香甜果酒的杯子,细细品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