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许去!”
“妈,你听我说,这可是为国家————”
“不行就是不行!这不是光不光荣的事,我不许你去做什么水手!”
“为什么?就因为你觉得大海很危险?”
“是,没错!”
“可陆地同样很危险啊!就算是在田间务农,也有被野兽袭击的危险啊!”
“总之就是不许去!听懂了就乖乖回屋睡觉去!明天还要下地干活呢!”
当天晚上约翰就急不可耐地想要劝说母亲玛丽同意这次的航行,不出所料发生的依旧是两人不知已经重复过多少次的没有结果的争吵。
约翰悻悻地躺回床上,将整个人埋进被子里,心里默默念着那些事先想好用来说服玛丽却根本没机会开口的台词。
“还好吗?”
哥哥汤姆坐到约翰的床边,隔着被子询问弟弟的状况。窝在被子里的约翰还没有整理好心情,并不想这个时候再和老哥吵起来,索性就没有回应。
“水手啊————那一定是个与现在大相径庭的生活方式。”昨夜听弟弟说了一整夜的海上旅程,汤姆也大概清楚现在的弟弟有多么向往作为水手的生活,“灿烂深沉的星图,跳出海面的朝阳,自由飞翔的海鸥,硕大无比的鲸鱼,还有一群一直互相陪伴在彼此身边,朝夕相处祸福与共的同伴。父亲和我或许这辈子都体会不到你曾经历过的这份感动————”
约翰原本以为哥哥也是妈妈那边的说客,没想到他会如数家珍似的将自己昨夜讲给他听的事情像这样慢慢讲回给自己听,而且讲得这么让自己心驰神往。
“前往远方的旅途中,总会有许多新奇的见闻,有趣的故事。当然也有不知何时会降临的危险,以及你们齐心协力从危险中夺路而出的英勇事迹,”从被子底下传出来轻轻的笑声,汤姆安心地伸出手,缓缓抚摸着大概是弟弟头部的位置,“或许还会有那么一天,我英俊的弟弟在某个不知名的港口,偶然邂逅了一位可爱的姑娘————”
“喂,老哥————”
约翰突然掀开被子坐起来,刻意摆出十分严肃的神情面对就坐在他身边的兄长,仿佛如果他再多说一句,就要立马连同被子一起扑上去似的。
“害羞了?”而汤姆则是一眼看穿了弟弟的伪装,毫不客气地继续逗弄约翰,“这可难办了,家里实在没什么人能教给你和美女约会的注意事项————”
“啊————混账老哥!这种事情不需要你替我操心!有空的话你不如多去陪陪莎莉姐姐,你到现在还没跟人家正式表白吧!”
汤姆被约翰从身后用双臂锁住喉咙,成长迅速的弟弟经过这两个月的历练,身体愈发结实强壮了,勒住自己的力道比之前大了许多,是真的会让自己感到窒息且无法挣脱的力道。汤姆急忙拍着约翰的手臂示意他松手,约翰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放开汤姆之后急忙拍打他的后背帮忙顺气。
“咳咳————好了好了,这也算是切身体会到你这段时间的成长了。话说你这一路上真的没遇到一两个会让你怦然心动的女生吗——哎呀————”
“很遗憾,没有!”最后一下拍打汤姆后背,约翰用了两倍的力道,“船上的知识和技能我都还有好多没学会呢,哪有那种闲心跑到港口上去闲逛啊!”
“是吗,辛苦了————”汤姆的这句慰劳也有一半是对自己说的,“不过,将来总会遇到的吧,你喜欢的人————”
约翰顺着哥哥的话,也尝试着想象————在某个不知名的港口,身为水手的自己,在陌生的街巷中,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偶然瞥见那个让自己一眼万年的女孩————
“然后,你大概会像现在憧憬大海一样,热切地追求爱情,结婚,养育子女————那个时候的你,还会向往作为水手的生活吗?连续几个月待在海上,一年中只有有限的几天能和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们在一起生活。那个时候你在海上时刻思考的,会是远方,还是家人呢?”
约翰从想象中回神,默然看着眼前温柔注视着自己的兄长。
“我并不是说,那些常年漂泊在外的水手们,就不爱自己的家,没有尽到作为家中顶梁柱的责任。我想他们也有各自幸福的家庭,和他们独有的生活方式。”汤姆确认了弟弟确实在听自己说话,于是继续缓缓诉说,“但我想,已经了解过这种生活的你,已经可以开始考虑,要作出什么样的选择了。如果是我的话,我大概无法忍受将我爱的人抛诸脑后,自己踏上跋山涉水的旅途。我还是会想要一直守在我爱的人身边,一起慢慢经营我们的生活。这是我的想法,给你做个参考吧。”
汤姆的确不是玛丽派来的说客,约翰看着拍拍自己肩膀,然后离开房间的哥哥这样想着。汤姆并不会像妈妈那样不讲道理的否定自己,而是在为自己梳理想法,展望未来————然后用那样的未来,击碎自己现在幼稚、模糊的幻想。
“我也会成家————然后拥有自己的孩子,和爱的人————”
约翰静静地想着,躺回床上去。那些在和汤姆聊过之前,盘踞在心中对玛丽的怨气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对不可预测的未来,无穷无尽的遐想。
第二天清晨醒来,约翰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哥哥汤姆留给自己的那道思考题,自己始终没能找到要领,理出头绪,甚至刚醒来的时候,想不起来自己烦恼的到底是什么事情。
“早餐在桌上,吃过之后来田里干活。”
时间有些晚了,父亲和哥哥一早便下了田,母亲则是只跟约翰撂下一句话,便带着妹妹去河边挑水了。
而约翰自己面对母亲的支使,没有像平常一样心生怨气,反而意外地冷静,这也和昨天哥哥的那番话有关系么?
吃完早餐收好碗筷,约翰顶着太阳走到田里,和汤姆对过视线,便从田埂上拾起镰刀,开始在田间除草。雨后的杂草长势很猛,到处都有破土而出的各类植物,到午间吃饭时,背上的箩筐已经被填上大半了。
母亲送来午饭,一家人坐在田埂上端着碗埋头吃起来。约翰看着坐在对面的母亲玛丽,张了张嘴,却没出声————他还是没想好要跟母亲说什么。
玛丽将约翰的反应看在眼里,也不等他真的开口,劈头就是一句“不行”,然后领着妹妹兀自回家去了。约翰只是呆呆地看着离去的母亲,重新闭上嘴低下头,静静吃饭,而一旁的哥哥汤姆也没再说什么。
“老哥,我离开一会儿,晚点再回来。”
下午开工之前,约翰找到汤姆请了假,汤姆微笑着点点头,答应了弟弟的请求,然后默默看着约翰转身朝港口的方向缓缓走去。
这时突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汤姆的肩膀,汤姆诧异的回头,发现父亲就贴身站在自己身后,却一点也没察觉。
“你是个好哥哥——”
父亲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浑厚的嗓音中却能分明地听出慈爱与愧疚。再次拍了拍汤姆的肩膀,父亲返回田里继续除草,汤姆笑着用手揉了揉鼻子,跟了上去。
在约翰的记忆里,自己每次去港口的时候,都是快步小跑,走路带风,现在却浑身提不起劲,挪动脚步都觉得吃力。终于望见在港口停泊的‘乔治’号,却觉得那段应该转瞬之间便略过的距离,现在看起来那么遥远。
“为什么只有我不能上船啊!”
是那个讨人厌的家伙,正在港口对着乔治大叔张牙舞爪的咆哮。昨天那个贵族和长得像混混的男性各自扶着头站在两人身旁,斗篷人和牛角少年则若无其事地站在那个毫无礼貌可言的家伙身后。
“因为我讨厌你!”
“这么直白吗————”
“不然呢,对你这种人说话拐弯抹角的话,我怕你听不懂!”
乔治船长毫不客气的回答让那个嚣张的讨厌鬼也吃了一惊,这让约翰稍稍放松下来。‘不是只有你啊,’约翰朝着几人走去,暗自心想,“不是只有你上不了这艘船啊————”
“可是为什么呀?那个当官的就可以上船,就连老牛和妮莉都可以,为什么只有我不行!”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讨厌你呀!”
“就是说,为什么呀!”
“混蛋,放手!”
那个讨厌的青年激动地抓住乔治大叔衬衫的领口,被想要甩开他的乔治轻而易举地推翻在地。似乎没料到自己的动作这么大,乔治略带歉意地想要将那个青年扶起来,旁边的斗篷人和牛角少年却快了一步。
“你这个人就是很讨人厌,姑且要有这方面的自觉。”然而和体贴的举止相反,斗篷人————应该是斗篷女么,言辞却相当毒辣。
“诶?连你们也讨厌我吗?妮莉?老牛?”
“我是不讨厌您的啦,但是————您之前的言行确实相当失礼,会被人讨厌也不奇怪————”相比那个斗篷女,牛角少年的语气则柔和得多。
“可是这样的话,预计庆祝老牛康复的宴会————”
“就算只有我和老牛也没问题哦————毕竟之前也是我在独自照顾他。”
“什————”这句话仿佛击中了那个青年的某处敏感神经,让他突然转身抓住少年的那对牛角头饰,带着哭腔拼命摇晃,嘴里还喊着什么‘终于连你也要跟我抢妮莉了吗’。
“痛——请您放手,好痛,真的好痛!”
咚————斗篷女对着青年的头用了一记手刀,将青年一下子拍到地上,捂着脑袋挣扎打滚。看着眼前闹剧的乔治船长不自觉叹了口气,刚想说些什么,却在余光中看到了缓缓靠近的约翰,急忙改口招呼:
“呦,约翰,出海的事和玛丽讲过了吗?”
“额————”约翰停下脚步,一副有口难言的表情,支吾着就是说不出话。
乔治看着约翰的姿态,察觉到状况不对,急忙出言安慰:“啊那个没关系的,我们的船两三个月就会回来了,如果你不想等这么长时间,我也可以把你推荐给其他的船长————”
乔治的话并没能起到安慰的作用,原本就说不出话的约翰难受地低下了头————是不是要成为一名水手,自己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自己或许迟早会放弃航海,还没得出答案的约翰甚至没办法对那位亦师亦友的老船长给出回应。最重要的是,自己仍旧没能说服母亲,甚至现在都没办法说服自己。
而老乔治也看出了约翰的犹豫,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走到约翰身前将他缓缓揽进怀里,轻轻安抚他‘没事的孩子’。只是除此之外,乔治也没办法多说什么。
平静下来的约翰从乔治的怀里钻出来,眼角不知什么时候挂上了泪痕。他朝着面前的乔治深鞠一躬,良久,从嘴里挤出一声‘多谢关照’,随后转身,朝远离港口的方向拼命跑开。
“难得他能成为一名好水手的,可惜了————”
乔治禁不住小声嘟囔着,脸上写满了遗憾。这也算是港口城市的常态,农家的孩子梦想成为水手,在广袤无际的大海上驰骋一生,却在梦想开始前就被生活拉回到现实中去,然后梦想便只是梦想。
不平常的是,在船长感叹生活多艰的时候,不远处的地上趴着一个精头鬼脑的商人,将这些都看在了眼里。
而后这个商人向船长乔治提出了一个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