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真的好吗,让那个哈维呆在船上?那几个人感觉都好奇怪啊————”
原本应该在船舱中休息的约翰,被哈维一行人的怪异举止搅得无心睡眠,索性翻身下床,再次回到甲板上,一边观察着哈维那几个不合常理的存在,一边向身边的船长乔治确认想法。
这个季节的阳光属实有些毒辣,尤其对在海上行驶,无遮无拦的帆船来说。不止是天空中的太阳,就连海面上反射的阳光,都亮的让人无法直视。船员们贴心地在船舵处搭起了一个遮阳的棚子,还栓起了一张简易吊床,此时值守的乔治正用三角帽盖住脸,躺在这张吊床上微微地左右摇摆着。
“不然呢?他们现在已经上船了,虽然我也不喜欢他,但总不能因为这种理由把他扔到海里去吧。”
那个哈维虽然很讨人厌,但约翰和乔治绝不会因此萌生让他死掉也没关系的念头,何况当初还是身为船长的乔治自己答应让哈维‘有条件’登船的:只要说服约翰的母亲同意约翰正式成为一名水手,就对哈维既往不咎。
而因为哈维近乎是欺诈的行径才得以摆脱迷惘上船出海的约翰,自然也不好开口将乔治不知道的那些事情一五一十地讲出来。
“我也知道,毕竟他们也算是客人,可是————我总觉得留这种奇怪的家伙在船上,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约翰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有喊声从上方传来,正在桅杆的瞭望台上执勤的乔弗里正拼命朝着船长乔治大喊,并摆出叉叉的手势示意船长立刻转向。
立刻起身握住船舵的乔治望向前方,不停翻滚的海浪在太阳的映照下闪成了白花花的一片,根本看不清远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约翰?”
“只看得到两公里之外的水面似乎在不停地翻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船的前方似乎发生了什么,乔弗里和约翰都这样认为,安全起见,谨慎的乔治决定先避开那片水域为好。于是转动手中的舵盘,让船头快速转向。
然而就结果来说,这却是个错误的决定:那片异常的水域并是固定不动的,水面翻腾的原因,是一群在水面之下朝着‘乔治号’快速游动的庞然大物——鲸鱼。而这群鲸鱼好巧不巧,正好在船身横在它们面前的时候,从船底急速略过。
如果乔治没有将船转向,始终以船头朝向冲来的鲸群,或许这艘大船还能从鲸鱼之间的空隙平安穿过,不会有事;
但是现在,已经分不清是由于鲸鱼撞到了船底,还是翻滚的海浪在冲击着朝向鲸鱼的左侧船身,在剧烈的晃动传来的同时,甲板开始朝着右侧大幅倾斜,甚至已经没办法让人在上面站立。水桶、麻绳、还有那些没来得及抓住桅杆或是缆绳的船员,纷纷顺着倾斜的甲板滑向右侧的护栏。尽管乔治此时死死地抵住船舵,想要将船身稳住,却用尽全力也没能扳回分毫。
眼看倾斜的货船就要超过临界彻底翻倒,忽然自水面升起一阵狂风,朝着正向水面扑倒的船帆撞去。满张的船帆借着这股强风,硬生生地将船身从倾覆的边缘拉了回来。船长乔治也没放过这个奇迹般的机会,扣住船舵顺势满转,借着倾斜的势头再次转向,将船头转到了和鲸鱼们离开的方向上去。
“好险啊————”
靠在右侧护栏上的约翰着实吓得不轻,就连在之前那场天昏地暗的暴风雨中,都没有过刚刚这种生死一线的感受。约翰明显觉得自己双脚发软,用力撑着身边的护栏才勉强站起身来。
“有人出事吗?”乔治在稳住船舵之后高声大喊,让船员们互相确认彼此的安危。
“哈维,哈维先生不见了!”
趴在甲板上的弗莱德拼尽气力,才从嗓子中挤出这声沙哑低沉的叫声,如果不是和他一同撞到护栏上的船员替他重复了一遍,其他人不可能听得见这句话。
迅速确认之后,发现只有哈维一个人从甲板上消失了。斗篷女和乌戈尔分别在船的两侧远眺,寻找这个可怜青年的踪迹。
“找到了,在那里!”不过最先发现那个在海中上下漂浮的身影的,还是跑到船尾的约翰。
斗篷女和乌戈尔还有那些新来的船员也急忙跑到约翰身边,但是正在水中拼命挣扎的哈维离船有超过一百米的距离,船员们没办法立刻施救。
更糟糕的是,在离哈维不远的地方,数十个露出水面的鱼鳍正朝着哈维和‘乔治号’的方向快速接近。
“鲨鱼吗?怪不得那些鲸鱼会躲也不躲地朝我们撞过来。只是这样一来,那个哈维恐怕没————”
“有救了!”
“??!”
正当船长乔治摇头叹气,已经准备沉痛地放弃救援时,乌戈尔却兴奋地高举双手。
了解乌戈尔与哈维关系的约翰,最初还以为他是在庆祝自己奴隶身份的终结,不过很快他就明白完全是自己会错意了。
掉在海里,原本手脚并用在水面上浮浮沉沉的哈维,在鲨鱼群漫过的瞬间消失无踪,正当船员们纷纷脱帽为这位葬身鱼腹的客人默哀时,斗篷女和乌戈尔不紧不慢地顺着船尾抛下麻绳,随后在被缓缓收回的麻绳末端,众人看到了一边含泪啜泣、一边死死抱着麻绳浑身颤抖的黑发青年。
“好可怕————呜呜————大海好可怕————我再也不要下海了呜呜哇哇——————”
没能理解眼前景象的船员们茫然地呆愣在原地,约翰甚至恍惚间听到身后有谁嘀咕了一声‘原来如此’,只有斗篷女和乌戈尔一边为浑身湿透的哈维擦拭湿漉漉的头发和脸颊的眼泪,一边不停安抚着将哭声越来越大的哈维带回船舱。
“刚才,是怎么回事啊?”
乔治和船员们面面相觑,一时难以从这个荒唐的境况中回过神来。和刚刚那场险些倾覆的海难相比,这个黑发青年从嗜血的鲨鱼群中毫发无伤地返回船上,这件事带给船员们的震撼要大得多。这些大半生都在和大海搏斗的水手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离谱的事情。
“冒险者,吗?”这次约翰听清楚了,这声呢喃是从身后的乔弗里口中溜出来的。
如果之前那个和哈维一起,但是没有上船的‘混混’先生是冒险者,那这个哈维同样是冒险者也不奇怪。可刚刚那些鲨鱼,可怕到会让终日与死亡为伴的冒险者,将脸哭花成那个惨相吗?
如果运气不好,刚刚掉在水里的,会不会就是自己了呢————约翰不禁产生了这样一个可怕的念头。
鲸鱼事件之后,‘乔治号’不得已就地抛锚————刚刚船底的确被鲸鱼撞到了,还出现了有些严重的漏水状况。船长乔治和船员们发现之后即刻开始对整个船底进行检修,结束时天已经黑了。为了确保检修的结果,乔治决定停留一夜观察船底的情况,确保第二天起航前不会出现什么新的问题。
然而第二天的白天没有到来。
应该说,是仿佛没有到来一样,整艘船被浓密的大雾包裹,甚至从甲板上看不到海面和主桅杆上的瞭望台。不得已,乔治下令让船落帆停航。
在这样的大雾中行船非常危险,在搞不清方位的情况下,运气好一点或许会搁浅在沙滩上,运气不好的话有可能一路驶进深海区,被洋流带走,彻底迷失在大海上。
海上起雾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尤其现在还是夏天,只要太阳一晒,再浓的大雾也会乖乖散去。
但是这次的浓雾没有满足船员们的期待,整整一天,直到黑夜降临,大雾依旧没有褪去的迹象。当第三天船员们来到甲板上时,迎接他们的依旧是浓密的雾气。
然后,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再这样下去就危险了————”第八天的早上,船长乔治扶着船舵喃喃自语,一连在海上停了七天,平常潜藏不露的危险也渐渐露出了獠牙。
“是指食物和水吗?”在这种天气下,不再需要到瞭望台执勤的约翰一直跟在船长乔治身边,乔治在苦恼的事情约翰也能猜得到,毕竟平时不准约翰喝酒的乔治,现在给自己配发的也变成了稀释过的葡萄酒。
“食物还好,问题是水——”乔治也没有想要瞒着约翰,毕竟再过两天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件事,“之前被鲸鱼撞到的时候,就损失了好几桶酒水。这几天船员们都闲的发慌,尤其是那些新来的,全都在靠喝酒打发时间,消耗得实在太快了。”
“那我们————”
“最坏的情况,我准备让船靠岸。”乔治说这话时明显有些心痛,毕竟上岸之后,就算那些厌世的精灵们愿意保障船员们的生命安全,这艘‘乔治号’也多半拿不回来了,“不过比起让船员全都渴死在船上,还是等回去再搞艘新船,这样比较能睡得着觉。”
约翰看着强颜欢笑的乔治,自己心里也五味杂陈。只是一场几天不散的大雾,就摧毁了这支能够在海上乘风踏浪的船队,又或是几条慌不择路的鲸鱼,就能让整艘船沉去海底。
仅仅是运气不好而已,约翰想。
‘哪有什么运气不好!水手就是随时都可能死在海上的,大海就是这种地方!’
不知这是玛丽什么时候说过的话,突然闯进约翰的脑海中。难道真就像母亲说的那样吗?大海表面靓丽,实则是暗中盯着猎物,抓住机会就会咬死我们的凶猛野兽吗?不对不对,为什么会想这种事,大海就是大海,陆地同样也有危险————可是————
其实不止约翰,因为这几天的不见天日,阴霾的氛围也渐渐笼罩了所有船员,消极的、悲观的、压抑的想法,总会时不时侵扰水手们的思绪,大家的情绪都很低沉,也是因此才有许多人在借酒浇愁,让一桶桶的酒水接连见底。
可水手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就算他们都是能在海浪中上下翻飞的弄潮儿,也没办法改变这糟糕的天气啊————
“来来,各位,向我这边看过来————”
正当所有人愁眉苦脸的时候,那个讨人厌的黑发青年在甲板中央摆起了一张长桌,变戏法似的从他随身的腰包中掏出了各种食物和酒水,交给斗篷女、乌戈尔和弗莱德,让他们整齐地陈列在长桌上。这些食物酒水不仅花样繁多,看起来都很美味香甜,就算不是物资匮乏的现在,也不禁会让人垂涎三尺。
“我这里有来自世界各地的特产和小吃,陈酿的葡萄酒和白兰地,还有当季酿好的青啤和鲜榨的果汁,限时限量免费品尝,欢迎各位客人老爷们光顾!”
站在桌后以市井小贩的姿态熟练吆喝的哈维,似乎因为之前落水的关系得了重感冒,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之后;却也因祸得福,完全摆脱了晕船的影响,现在那副活蹦乱跳的样子和郁郁寡欢的船员们完全颠倒过来了。
而他现在摆在桌上的那些食物和饮料,也确实将百无聊赖的船员们一个不落地吸引过去,就连刚刚还在脑袋里和自己打架的约翰也不例外。
“嗯,好吃!这个好好吃!”
“唔————哇,好爽啊!果然夏天就是应该要喝啤酒!”
“好正宗的白兰地,我在瓦列卡的时候也没喝到过味道这么香醇的酒啊!”
“真的吗,我也要!”
“喂放手,约翰,乖乖去喝橙汁!”
哈维刚刚拿出来的试吃品被面前的船员们一扫而空。看着眼前这些懂得享用美食美酒的壮汉们,哈维显得格外开心。
“太棒了,伙计,虽然很好奇你是怎么搞到这些的,不过我现在更关心的是,还有更多吗?”
一个显然沉醉于葡萄酒,但远远没有满足的船员向哈维出声询问,他身旁的其他人在享受着杯中美酒的同时也转过头来等待哈维的答案,姗姗来迟的船长乔治也在其中。
“当然,我的朋友,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太好了,那————”
“不过哦,咳咳”看着眼前这些被自己的美酒佳肴完全俘获的船员,哈维脸上灿烂的笑容此刻彻底绽放开来,“姑且我是个商人,接下来的份,就要收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