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下宴会的余温中短短的浅眠一下之后,再次睁开眼的克劳看了一眼摆在临时营地正中央,正在轻轻地滴答作响的矮人制机械计时器。从勇者带着那个商人赶到,才过去了仅仅两个小时而已。
之前被困在这里的矮人数量超过一百,如果算上大坍塌发生时就被埋在地底更深处和后来在与魔物的战斗中遇难的同胞,数量就更多了。
而地上的那些人派来营救他们的,除了勇者小队,就只有一个带着魔法腰包的商人,和四个一直在流着泪统计那个商人从腰包中拿出物资数量的政府会计。
“地面上现在也乱成一团,除了地震造成的塌方,还有大量魔物正在不停地从群山中的那座地下城涌向地面。就连我们能来这里,也是矮人共和国向我们王国请求援助的结果。”
“就是说,我们要靠自己返回地面了。”
剑圣艾拉德尔耐心地为矮人们讲述着外界的现状,身为现任难民指挥官的哈里科斯只能无奈地选择接受。好在地上那些组织救援的家伙们考虑的还算周到,这个为遇难人员提供物资的商人的腰包中不仅储备着充足的食物和药品,就连矮人们习惯使用的武器弹药也应有尽有。
当然,这些全部都由地上的矮人政府买单,几名还在记账的公务员泣不成声地如此表示着。
只要食物和武器充足,由仅剩的几名长须战士带领这些已经吃饱喝足的矿工们,顺着由勇者亲自打通的矿道返回地面也不是多难的事情。毕竟这里的矮人可全都是做力气活儿的,个个身强力壮,就算是毫无战斗经验的年轻矿工,对上一般的小型魔兽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不过克劳显然不在此列。
“你这家伙要好好跟上队伍哦!不然我们可没办法保护好你————”
站在克劳身旁的巴德用手肘戳了戳比他矮上半头的克劳,嬉笑着小声这样讲着。在那场与‘铁甲蜈蚣’的殊死战斗之后,这个巴德就真的以英雄自居了。面对差点在蜈蚣嘴下丧命的克劳,巴德摆出的完全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看着眼前的巴德,克劳脑海中浮现的仍然是他在聚众暴动时,被突然出现的蝙蝠整得灰头土脸的样子。当时与巴德对峙的老兵在后来的奋战中英勇牺牲,而眼前的巴德却没想过这些,只是在自鸣得意。这样的人怎么能是英雄呢?
真正的英雄应该是无所不能的,是正义凛然的,是能够凭一己之力挽狂澜于既倒的,是可以承载世人期盼成为拯救世界的希望的————就像勇者那样!
“连这里都受到了地下城魔物的波及,如今的地底恐怕并不安全,各位还是尽快启程赶往地面的好。我们接下来还要前往更深的地层搜寻遇难者,然后清理从地城侵入这条矿道的魔物,就不在这里多耽搁了。与各位矮人朋友就此别过,祝各位好运。”
“也祝你们好————”
“你们需要向导吗,剑圣大人?”
在剑圣艾拉德尔与哈里科斯道别之际,克劳冲到哈里科斯身前向这位威名赫赫的人类冒险者毛遂自荐。
在刚刚巴德的刺激下,克劳想要陪同勇者小队前往危险的更深处。就连克劳自己也觉得有些冲动,但是与其就这样忍受着巴德耀武扬威的嘲讽和其它矿工们的偏见去地面上苟且偷生,克劳还是更想要用自己的双眼见证英雄真正的模样————
“向导?你是说,你很了解地下的情况吗?”听到克劳的喊声,艾拉德尔将目光挪到这个明显比其他矮人瘦弱很多的身影上。
“如果您说的地下是指矿道的情况,剑圣大人,在场所有人中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了!”
“喂,你这家伙,口出什么狂言!啊,剑圣大人,请您不要理会这个小子,他是个只会偷奸耍滑,在正经事上从来派不上一点用处的废物。现在的他也只是在哗众取宠而已,请您不要挂心————”
巴德这时突然插入对话,并且想要从身后将克劳控制住。克劳因为嘴巴被巴德捂住没办法继续说话而开始拼命挣扎,只是他的力气比身强力壮的巴德小太多,根本挣脱不开。
想要继续对话的艾拉德尔,和刚刚才看到这边状况的亚瑟赶忙上前想要制止粗暴对待同伴的巴德,不过抢先一步将克劳救下的却是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的豪迈女。那个穿的很少的人类女性只是用手刀从背后轻轻朝着巴德的肩膀敲了一下,巴德随即疼的大喊一声,同时让克劳挣脱开来。
脱离控制的克劳迅速跑到赶来的艾拉德尔身边,躲在了高出克劳整整两头的艾拉德尔身后,看起来确实像个孩子一样不怎么可靠,这让艾拉德尔也产生了些许迟疑。
看了看正在被娜塔莉教训的巴德和一旁摊着手摇了摇头的哈里科斯,艾拉德尔转回头去,朝身后身为队长的亚瑟征询意见。
“这条矿道更深处还有遇难者么?”亚瑟朝艾拉德尔点了点头,俯下身来与克劳面对面。
“有。不过我觉得他们应该没能挺过之前的大坍塌。”
“这样啊。你刚才说,你很熟悉这条矿道,是这样吗?”
“不只是这条,我对整条矿道都很熟悉————至少在坍塌之前是这样没错。”克劳看到眼前的勇者十分认真地询问自己,不由得在回答地时候严谨起来。
“那确实再好不过。我们接下来要将这整条矿道的十三处分支全部搜查一遍,大概还会碰到许多危险的魔兽,你确定要跟来吗?”
“是!不过勇者大人,这里的矿道分支不是十三处,而是十六处。这个情报您是从哪里获得的?”
亚瑟没有回答克劳的疑问,而是微笑着直起身摸了摸克劳沾满灰尘的头发,同时朝稍远处静静看着这边的那个商人开口询问:
“你觉得如何,哈维?让克劳分担一些你的工作?”
“喂亚瑟,我跟你们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在这里叫我‘哈维’!”
“啊抱歉,哈尔维姆————”
由于和人类国度的往来日益频繁,人类传承自精灵,现在被称为通用语的语言系统也慢慢在矮人国度中普及开来。克劳与哈里科斯等人正是使用这种通用语和亚瑟等人沟通。不过也有相当数量的矮人拒绝学习这种来自精灵的语言,固执地只说矮人语,而‘哈维’在矮人语中,是笨蛋的意思。
虽然很难想象身为英雄而受人尊敬的勇者会当众喊别人‘哈维’,也不觉得这个才二十岁的年轻人类懂得古老艰涩的矮人语,但在矮人矿工们奇怪眼神的注视下,那个商人也难怪会急得跳起来。
“喂,小鬼————”
“你在叫谁小鬼?”走过来和克劳搭话的商人也才二十岁左右,真要说起来还是身为矮人的克劳年纪更大一点。那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豪迈女也就算了,克劳并不想被眼前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弱不禁风的人类叫做小鬼。
“叫你啊,有什么问题吗?一看就知道你是这些矮人里最弱鸡的,年纪又这么小,有走出过这座山吗?认识几种魔物呀?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危险吗?没见过世面的小鬼不要随口就说要成为伟大的冒险者闯荡世界,赶紧跟着其他人回家去让长辈少操点心————”
“————我没有父母————”因为是当着勇者的面,克劳忍住了想要驳斥这个傲慢人类商人那满口嘲讽的冲动,试图从客观事实的层面说服这个‘哈维’。
“啥?”
“我早就没有父母长辈,也没有亲人了!在这个地方我甚至连个朋友都没有,就算真的出事也不会让别的什么人难过伤心!我的确没有去过这座山之外的地方,也没见过什么魔物,甚至在剑圣大人赶到的时候差一点就被大蜈蚣杀死了————可如果要说是这里的矿道,我就是敢保证没人能比我更熟悉,我可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我一定可以帮上忙的勇者大人!”
克劳并不明白为什么勇者会在这件事上询问那个商人的意见,也不相信这个‘哈维’商人能够左右堂堂勇者的判断,所以这番迫切的恳求仍然是对勇者发出的。想要做出回应的亚瑟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商人抢先了。
“这样啊————那就让他跟着吧,对地形熟悉的话也能让接下来的搜索更顺利一些。我自己也是巴不得这次的行动能快点结束,毕竟我·的·妮莉还在上面等我回去呢————”
话语中带着奇怪重音的商人还刻意朝剑圣的方向摆了个有些滑稽的表情,让剑圣艾拉德尔一本正经的氛围产生了某种仅仅维持了一瞬间的微妙变化。恢复常态之后,艾拉德尔也向亚瑟点头示意,克劳入队的事情也就此确定下来。
与哈里科斯道别之后,艾拉德尔呼唤着勇者小队的各个成员和那个已经去往矿道深处的商人准备出发。在背对矮人们的身影缝隙中,克劳头也不回地跟随着一众冒险者渐渐远去。
“真是的,区区克劳,竟然要给勇者他们添麻烦————”
“不要说这种傲慢的话哦,矮人少年。”走在队伍最后的娜塔莉似乎听到了巴德自言自语的抱怨声,特意走回来低声指正刚刚被自己教训过的巴德,“不要轻视任何一个看上去比自己弱小的对象————在脑海中牢牢记住这句话,这可是包括我和那个亚瑟在内,在活了足够长的时间之后,才终于明白的宝贵经验。
尤其,如果你真的想要变得了不起的话————”
说完,娜塔莉拍了拍没能理解话语含义的巴德,转身朝着勇者等人的方向追去,迅速消失在了隧道尽头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