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挺过预赛第一轮,乌戈尔的下一个对手,是天生背负着厚重外骨骼的龟甲人。对于一般的战士来说,这样特化防御但行动迟缓的对手,只要伺机破坏对方的平衡将他整个人推出场外就好,就像乌戈尔战胜上一个对手时的做法那样。但对于缺少必要力量的乌戈尔来说,龟甲人宛若一座坚不可摧的移动堡垒。
乌戈尔想要将这样的对手扔出赛场,好比让人去搬山。
而龟甲人擅长的恰恰就是防守反击的战斗方式。乌戈尔正面强攻这座堡垒,不会有一丁点的胜算。
这场对决势必又是一场持久战。
刚刚经历过一次漫长等待的裁判在看到龟甲人的瞬间就意识到这一点。
兽人之间的战斗通常进行的都很快。好强的战士们不会允许自己陷入一场乏善可陈的拉锯战中,即便最后胜了也无法当作自己荣耀的战绩。所以兽人之间的战斗通常都进行得很快,武斗会的赛制中也并未对比赛时间做严格限制,直到刚刚。
为了保证预赛淘汰选手的效率不会下降,避免别有用心的选手用这种方式逃避多轮选拔,以及不让自己再一次陷入漫长且无聊的等待中,裁判特意向主办方申请了一条新的判定规则。
“如果对决超过限定时间,参赛双方将被一起淘汰。”裁判向对峙的乌戈尔和龟甲人郑重宣读了这项规则。
战术无法改变的战斗结果,就依靠战略改变。乌戈尔很幸运,真的很幸运。
在对一起淘汰这件事情上,更沉不住气的是龟甲人。毕竟他的对手只是一个羸弱的咒子,身为战士,他应当,或者说必须要获胜才行。
于是急于求胜的龟甲人放弃了自己熟悉的战术,选择主动出击,这也给了乌戈尔唯一的一点胜机。
被沉重的外骨骼拖累,龟甲人迟缓的进攻步调没办法对本就擅长躲闪的乌戈尔造成威胁,反而让没有被外骨骼覆盖的头颈暴露在乌戈尔的攻势范围之中。
看准龟甲人动作的破绽,乌戈尔攀住龟甲人的前臂和龟壳跳上半空,在龟甲人的头缩回壳中之前牢牢扣住他的双耳和眼窝。在龟甲人凄厉的惨叫下,乌戈尔将方寸大乱的龟甲人摆弄到场地边缘,然后兔子蹬鹰似的将失去平衡的龟甲人踢出场外。
“————获胜者乌戈尔。”
裁判看着乌戈尔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对眼睛、脚趾和雄性的两腿之间下手被所有战士视为十分下作的招式,场地外围看到战斗过程的其他候场选手无一例外对乌戈尔嗤之以鼻。
只是乌戈尔现在可没余力在意这些。获得这场对决的胜利,并没有让乌戈尔获得丝毫喜悦,反而尽是后怕。面对龟甲人铜墙铁壁般防御时那种束手无策的感觉,让想要在武斗会中证明自己的乌戈尔丧失了在过去几年训练中慢慢积累起来的信心,连带第一场获胜的激励,和乌戈尔对未来美好的期望一并从现实中抹去了。
如果这不是在比赛,如果裁判没有特别设定时间限制,乌戈尔绝没有任何战胜对方的机会。几年前迫使乌戈尔退出族群训练的高墙,再一次出现在乌戈尔面前,仅仅是落下的厚重阴影,就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乌戈尔的下一个对手,也在看到了刚才乌戈尔不雅举动的观众之中。在裁判将他招呼入场之前,就自行走到了乌戈尔面前,一脸严肃地发布了对乌戈尔的对战宣言:
“你刚才伤人五官的行为可不是一名战士该用的手段。小鬼,我这就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战士该如何取得值得骄傲的胜利!”
散发杀气的猪头人如此说道。
当预赛终于结束时,已经到了当天的午后。武斗会的组织者判断,没办法在入夜之前完成正赛的全部比赛,为了保证正赛的连续性,组织者们商议之后将正赛的赛程调整到明天一早开始。这让在最后一场预赛中艰难取胜的乌戈尔着实松了一口气。
此时的乌戈尔正在散场后的竞技场中靠着墙壁,用左手和嘴巴分别揪着绷带的两头,将木板和已经红肿发紫的右臂绑在一起。绷带每顺着手臂多绕一圈,都会有好几根钢针在血肉中乱扎的刺痛从右臂传来。乌戈尔噙着眼泪忍受着这样的折磨,直到竞技场中再无人影,才终于完成了对手臂的固定。
这条手臂是在和猪头人的战斗中被对手一击折断的。幸好在乌戈尔终于将对手打晕之后,预赛的选手数量也下降到预定值。乌戈尔听到裁判宣布预赛正式结束的刹那,觉得自己这辈子的好运气可能都已经在刚刚经过的几个小时中用完了。
猪头人是兽人中数量最多的种族之一,比他们数量更多的种族普遍都是像鼠人那样,体型更小更脆弱,无法为联邦正规军提供战力的种族。而猪头人在所有种族的战士中,综合能力也几乎是最低下的。
堪堪达到及格线的力量,远低于平均水平的敏捷,并不比乌戈尔高大太多的体型,和勉强值得一提的韧性。这是几乎任何一名战士都有办法战胜的对手,好在乌戈尔也不例外。
和猪头人的战斗,就如同对手和场外所有对乌戈尔不满的战士们期待的那样,乌戈尔遭到了压制。在不断闪躲对手攻击的同时,乌戈尔只能伺机针对猪头人头部侧面的同一部位进行多次打击,最终使猪头人因脑震荡带来的眩晕失去战斗能力。
至于断掉的右臂,是猪头人在参透乌戈尔的目的之后,故意露出破绽引诱乌戈尔出手,乌戈尔为了避免被他一拳打飞而付出的代价。这样惨胜的结果也让乌戈尔失去了享受胜利的心情,满脑子全都是对未来的担忧。
仅仅是猪头人的一击,就让自己几乎失去战斗力。之后和那些被选入正赛的各族翘楚对战,自己真的有获胜的机会吗?何况自己还报废了一条手臂。
和父母一起在家中定下的夺冠目标,现在看来根本是痴人说梦。自己为了能够成为战士而努力磨练了这么多年,终究只能是远远地望一眼,所谓武道巅峰模糊的轮廓而已。即便明年、后年再来参赛,乌戈尔也不觉得自己能比这次走的更远了。
“哎呀,小朋友,你伤的这么重呀!这样的伤势如果不及时治疗的话,可是会留下后遗症,甚至终生残疾的!幸好,大哥哥我这里有一瓶非~常强力的治疗药水,你喝下之后伤势一定能恢复如初的!来,张嘴,啊————”
或许是因为有些太过消沉,乌戈尔并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自己。这个正拿着一瓶可疑药水的家伙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自说自话就要将瓶口塞到乌戈尔嘴里。乌戈尔急忙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挥开这个没有分寸感的陌生人,竟让他整个人翻身摔倒,药水也掉在地上全都洒了出来。
“啊痛痛痛痛————妮莉,你不是说这小鬼看起来力量很小的吗?怎么随便一挥就能把我甩出这么远?”
“那个评价只是以普通兽人作为参考的,要是按你的标准,这片大陆上就不存在力量小的人了。”
乌戈尔并没有想要把那个突然出现的人推翻在地,看到他疼得在地上打滚的样子,乌戈尔多多少少觉得有一点抱歉。
拉开距离之后才看清楚,这个刚才突然靠过来的家伙,就是早上在竞技场门口卖东西的鼠人商人。此时他身后还多出一个全身被兜帽斗篷遮住,身形更为瘦小的身影。
“我不是有意的,刚才你忽然出现,还要往我嘴里灌那种来路不明的可疑液体,我只是被你吓到了才————”
“这可不是什么可疑液体,小鬼,这是质量上乘的治疗药水啊!”从地上爬起来的鼠人并没理会乌戈尔的解释,而是将只剩一点残渣在瓶底晃荡的药水瓶举到乌戈尔面前,毫不遮掩怒气地指责刚刚乌戈尔的行为,“我可是看你受伤才好心把这瓶要跑好几个国家搜集素材,然后在几百度高温的大锅里熬煮一个月才能制成,卖到人类王国至少要五枚银币的药水拿给你的,结果你不领情就算了,居然还一把将整个瓶子打翻,这根本是暴殄天物嘛!”
“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谁知道那东西那么贵重啊!既然是那么贵重的药水,身为物主的你才应该好好保管,不要随便拿出来才对吧!”
“我拿药水出来可是为了给你治伤啊!而且药水还是你打翻的,要你来赔才合情合理!”
“休想!你这摆明了是在敲诈,不,是讹诈我!不怕告诉你,就算你要我赔,我原本也是身无分文的,你这奸商别想从我身上拿到一毛钱!”
乌戈尔面对眼前的鼠人商人却没有丝毫胆怯。兽人联邦一直是默许甚至鼓励国民们私下比武的,磕碰受伤对于这些励志成为战士的兽人们来说也是家常便饭。其中当然也会掺杂一些想要以比武为名,假装重伤来要求对方提供补偿的投机者,但从来没有人会真的为自己在战斗中打伤了对手而感到愧疚。
胜利是绝对的,强者是正确的。败者受的伤只能归咎于他本人的无能,而非胜者应负的责任。那些想要靠弱小可怜博取同情的家伙,只会遭到众人的鄙视与唾弃。
只要身为兽人,不应该不理解这一点。
鼠人并没有因为乌戈尔的言辞拒绝而放弃,而是招呼身后的兜帽人上前按住乌戈尔,同时从腰间别着的小包中拿出来另一瓶看上去一样的药水。
乌戈尔当然不想坐以待毙,可那个身形和自己差不多瘦小的兜帽人不仅行动敏捷,力量也远远不是自己能抗衡的程度。在她单手按住肩膀让乌戈尔没办法起身的同时,还用另一只手小心地掐住了乌戈尔的喉咙,让他根本没办法出声求救。
“妮莉,小心一点。他可不是我,搞不好真的会被你掐死的。”
说着,鼠人将药水瓶口的塞子拨出来,往乌戈尔受伤的手臂上倒了一些。原本忍受着的剧痛就得到了显著缓解。乌戈尔这才意识到,这瓶药水可能真的像鼠人说的那样,的的确确十分贵重。
随后在鼠人往自己口中倾倒剩下的药水时,乌戈尔也就没有再挣扎抵抗。
“怎么样,手臂有没有恢复如初?”
在鼠人关切的询问下,乌戈尔解开了自己费了好大劲儿才绑好的夹板,试着挥了挥这条看上去已经复原的右臂。从之前肿胀的断口处传回来的,只有仿佛辛苦训练一整天后才有的酸麻感,这条右臂此时已经和左臂一样能够不受影响地使用了。
想到自己能够以完备的状态参加明天的正赛,乌戈尔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效果似乎很好,多谢了。”乌戈尔诚实地向面前的鼠人道谢,但语气并没有比刚才有所缓和,“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从我这里拿不到一毛钱的。我是真的没有钱付给你,所以刚才你硬要喂给我的药水我只能道谢而已。”
“既然要道谢,用行动才更有诚意吧?”让乌戈尔没料到的是,这个鼠人居然没有为拿不到钱而抱怨,反而露出了一脸奸计得逞的讪笑,“小弟呦,不瞒你说,我为你治伤就只是希望你能在明天的正赛中不断地获胜而已,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一举拿下武斗会的冠军!”
冠军?别开玩笑了,但凡是懂一点战斗常识的家伙,在看过自己的比赛后,都不可能会觉得自己能夺冠吧。这个外地来的乡巴佬到底在想什么?
“盼着我获胜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那些复杂的事情就不和你讲了,仅对于我自己来说,同样天生身为弱者我可是对你的处境感同身受的呦————被周围那些强过自己的家伙冷嘲热讽,时不时就有些嚣张的家伙要在我们面前耍威风。村里的大锅饭从来都是最后才乘到自己碗里,跑腿打杂的事情却第一个让我去做,这样的事情可是数不胜数啊!所以如果,能够有机会在这样万众瞩目的状况下,由咱们这样的弱者亲手教训一些那些浑身上下充满了优越感的人上人,踩在他们头顶接受他们所有人的膜拜,那该有多么痛快啊!”
鼠人的话语虽然没有全都听懂,但铿锵有力的音节顺着耳朵全都流进了乌戈尔的心里。天生‘咒子’的身份让乌戈尔在已经度过的十几年中,无时无刻不在各种异样眼光的注视下自我怀疑:
我真的就比不上那些一起训练的同族吗?难道应该乖乖认命,放弃武道,躲在角落看着那些曾经站在一起的人享受着完全不同的人生?难道自己活该忍受别人的嘲笑、排挤和蔑视,低人一等,苟且偷生?
乌戈尔没日没夜地刻苦训练,是为了有朝一日登上武道巅峰。那自己登上武道巅峰,又是为了什么呢?看风景吗?
不,是俯瞰被自己落在身后,那些曾经瞧不起自己的人。
“为了让我获胜,你们是不是已经想到什么办法了?”
纠结过后,乌戈尔再次看向鼠人的眼神中,燃烧着野心和欲望的火苗。终于等到乌戈尔回答的鼠人脸上,开心地露出了酷似恶魔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