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届武斗会的决赛,变成了真正的,一对牛头人双胞胎之间的决斗。
其中一个是牛头人族群史上最年轻的战士长,另一个则是被命运夺走了所有格斗天赋的咒子。而本应天差地别的两人,此时却以相同的外貌面对面站在同一个赛场上,准备一决高下。
因为这意料之外的变化,坐在四周看台上的观众们纷纷激动地站起来,为即将爆发的战斗加油打气、摇旗呐喊,他们十分迫切地想要看到一场精彩、焦灼又热血的战斗。而且这场战斗,还是发生在两个看起来完全一样的高手之间。
其实如果看得更仔细一些,还是能够分辨出那两人之间的差别。变化成拉戈尔模样的牛头人,脸上的表情全无变化,全身上下还散发着微弱的青色光芒。只要距离足够近,还能透过散发光芒的透明身躯,看到其中好似在用手脚操控着这尊巨大外壳的,乌戈尔原本的瘦小身体。
如果有人看到这些,会立刻意识到,这不是一名普通的兽人战士能够使用战斗手段,其中一定蕴含着武力之外的其他力量。换言之,这是一看就会穿帮的作弊行为。
可乌戈尔不在意,近在咫尺的拉戈尔也不在意,就连时任首都警备队长,主办方特邀前来担任裁判的黑鬃狮子也没有对此表示异议。狮子裁判比那些看台上的观众更加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即将展开战斗的双方。
率先出手的是乌戈尔。维持‘拉戈尔’形态的时间没办法持续太久,在前一天夜里和名叫倪丽斯的斗篷人对练时已经验证过了。使用这股力量,也就是魔力,会让身体在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层面产生疲劳,而且这种疲劳感乌戈尔还并不熟悉,没办法凭自己的感觉判断极限在哪里。所以,必须速战速决。
好在乌戈尔对拉戈尔的战斗方式了如指掌。打向拉戈尔的第一击,是瞄准咽喉的手刀。面对这种意图太过明显的攻击,抱持着武者矜持的拉戈尔会以最小的动作闪避,然后从容地进行反击。乌戈尔当然不会轻易地露出破绽,在手刀对拉戈尔造成威胁之前便改变了手刀前进的方向,将目标从咽喉更改为拉戈尔的下颌。
这也算是魔法躯体的好处之一,动作变化并不会严格遵从身体结构的限制,在拉戈尔看来,这样毫无征兆的变轨攻击或许是他生平第一次遇到也说不定。
可拉戈尔依旧惊险地躲开了这记手刀,尽管失去了进行反击的余裕。
““真棘手啊————””两兄弟异口同声地发出感慨。
面对手段未知的敌人,不能留给他更多出招的机会。遵循这项战士的战斗经验,拉戈尔也不再留手,向刚刚收回攻击姿态的‘拉戈尔’发起猛攻。
该说不愧是最强战士,使出全力的拉戈尔根本不给‘拉戈尔’任何抵挡的可能。拳击宛如暴雨,从各个角度几乎毫无间隔地轰击着‘拉戈尔’的身躯各处,让擂台迸发出席卷竞技场的狂风,甚至牵连到看台上的观众。
这才是‘小牛’真正的实力啊————被强烈的狂风撩拨得睁不开眼的观众们,都被这惊世骇俗的场面深深地震撼着。只是这股狂风并非是被拉戈尔的力量激荡而起,而是‘拉戈尔’身躯中压缩的风被拉戈尔的蛮力解放出来的余波罢了。
‘拉戈尔’的身躯受到重击,虽然不会让被包裹其中的乌戈尔遭受伤害,却大幅加剧了乌戈尔维持‘拉戈尔’的魔力消耗。察觉到这点的乌戈尔决定放弃防御,操控着不会受痛觉困扰的‘拉戈尔’全力反击,以攻代守逼迫拉戈尔减弱现在的攻势,并争取在‘拉戈尔’因魔力告罄而消散前击倒拉戈尔。
被‘拉戈尔’准确击中关节的拉戈尔忍受着刺骨的剧痛,评估乌戈尔这种没见过的战斗手段会对自身构成怎样的伤害,并在确认自己的肉体无法连续承受太多次同样的攻击后,被迫如乌戈尔所愿,放弃了火力全开地攻击输出,转为更为稳妥的半攻半守。
随后进行的,是这两个一辈子都在锤炼战斗技巧的亲兄弟之间,几乎势均力敌的格斗对决。目不暇接的攻防转换,无孔不入的死角偷袭,穷尽毕生所学的见招拆招,以及不断在这场实战中萌生演化的战术战法。
在两人一刻不停的互攻时,四下打转的狂风逐渐汇聚成一股拔地而起的风暴,将竞技场内一切能够带离地面的东西高高地抛向空中,其中甚至还有一些身体轻盈的鸟人观众。只有身为裁判的黑鬃狮子,此时独自盯着撕扯脸颊的烈风傲然独立于擂台之下,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场难分伯仲的决斗。
只是这场决斗终究不那么公平。
随着战斗持续,兄弟两人都不可避免地被彼此的打击越来越频繁的命中。和身体切切实实在累积伤害的拉戈尔相对,乌戈尔几乎没有遭受任何魔力消耗带来的,对战斗能力的负面影响,甚至就连本应产生的疲劳感也十分稀薄,让沉醉于酣战中的乌戈尔一度忘记了自己随时可能会像前一天夜间时那样突然昏倒失去知觉。
乌戈尔太兴奋了。他一直在期待,自己有朝一日像现在这样,打一场真正能够算得上是战士之间的热血激斗。尤其这场战斗的对手,还是自己一路追逐的,一直被自己当做目标、榜样、偶像的亲弟弟。尽管和拉戈尔那副钢筋铁骨实际碰撞的,只是自己制作的形如拉戈尔的外壳,乌戈尔依旧在战斗中热血沸腾。持续高涨的战意让乌戈尔觉得,自己仿佛已然化身成为了‘拉戈尔’,在和弟弟一决高下。
肆虐竞技场的风暴没有持续太久。在一声震荡全场的巨响过后,风暴升上天空慢慢消散。看台和降落在竞技场中的观众们看到,擂台上原本模糊的两个身影,现在只剩下恢复到幼童体型的乌戈尔一人,和一支掉落在擂台边缘的断裂牛角。至于之前被所有人认定的冠军,一度展现出绝对优势的拉戈尔,此时整个人嵌在竞技场边缘坚实的墙壁上,已然失去了意识。
“胜者,乌戈尔!”裁判狮子不急不缓的走上擂台,等全体观众都看清这个场面之后,握住乌戈尔的一只手高高举起,庄严地宣布了本届武斗会的决赛结果。
遭受物理上震撼全场的暴风洗礼,感觉如梦似幻的观众们花了一点时间接受这个难以置信的结果,随后爆发出了这座竞技场建成以来,前所未有的热烈欢呼。其中的大多数根本不在乎自己折在某个赌局中血本无归的零用钱,只是为自己亲眼见证了堪称奇迹般的战斗场面而感到荣耀与庆幸。其中某个包厢中迸发出的欢呼尤为疯狂。
身为冠军的乌戈尔在战斗的狂热情绪慢慢流走后,只享受了片刻的喜悦之情。随后不顾狮子裁判的阻拦,抛下作为武斗会传统,身为冠军应当接受的自由挑战环节,风驰电掣地跑出竞技场,跑向聚落中的家。当他看到如同往日一样静谧的院落,和安静地为晚上迎接儿子们回家而忙碌准备的父母时,才终于放松下来,任由过度消耗魔力的疲劳感如同潮水般蔓延全身。
然后,乌戈尔默默地哭了。
因为他再也回不了这个家了。
在联邦盛典、全族荣耀的武斗会决赛上,公然使用魔法战斗,这完全是对战士传统的蔑视,联邦权威的挑衅。在任何兽人眼中,这都是不容质疑的犯罪,是赤裸裸的叛族行为。为了确保父母的安全,乌戈尔艰难地做出了这个选择,现在同样为了确保父母的安全,乌戈尔只能躲在看到家门的小巷中,独自背负起一切。
现在的他,一无所有了。背叛了梦想,背叛了全族,背叛了亲弟弟,甚至辜负了父母一直以来为自己的悉心付出。
这怎么能怪他呢?天生‘咒子’并非乌戈尔的期望,被族人抛弃也不是乌戈尔的错,受到商人哄骗时乌戈尔根本不知道自己使用的其实是魔法,决赛时没有弃权也是顾虑父母的安危。
可乌戈尔骗不了自己。
当看着拉戈尔使尽浑身解数,摇摇欲坠,自己用出全力准备将他轰出场外的时候,乌戈尔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那时没有想起过战士的自尊,族人轻蔑的态度,和弟弟一起登顶武道巅峰的梦想,甚至连自己决意取胜的初衷都忘了。
那时乌戈尔满心欢喜地只想着一件事:
赢了!
乌戈尔无论如何也无法否认那个瞬间的内心所想。自己就是想赢,只是想赢,一直都是。赢过拉戈尔,赢过武斗会上所有的对手,赢过那些曾经嘲笑、欺负自己的人,让他们看到自己的胜利,看到自己高高在上的样子。这才是乌戈尔最想做到的事情。
好自私啊————乌戈尔用手臂遮住已经无泪可流的双眼。
好卑劣啊————乌戈尔用另一只手抓住挂在胸前的吊坠。
乌戈尔甚至想过,如果自己使用魔法仍旧没有胜算,就按照商人说的捏碎这个吊坠;还不够的话,就再次使出抠眼睛、踩脚指这些遭人鄙视的下作手法;还不够的话,就下跪卖惨,然后趁拉戈尔同情自己的时候出手偷袭————
总之一定要赢。乌戈尔也曾如此想过。只是为了赢。以父母的安全为借口,不择手段地取胜。哪怕那个时候他已经隐约察觉到,自己只是又一次被商人欺骗了。
现在他的真的赢了。如愿以偿。倾其所有。
‘原本我们认为会与我们伴随一生的许多事物,也会就此与我们分道扬镳了’,商人的话语再一次回荡在乌戈尔的脑海中,甚至仿佛能听到他此时还在对自己说:“这是你要为自己的选择,所付出的代价。”
“奸商!”乌戈尔扯断系着吊坠的细绳,远远地扔出去。
在落地之前,被一双胖胖的人类手掌轻轻接住了。
“乌戈尔少年,如果没想好接下来的去处,要不要听一听我的建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