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究竟为什么要被带到这种地方来啊!”
在萨迪斯抵达北境要塞的同时,位于要塞南方平原,用于为驻军保存物资并临时屯驻增援部队的后备营地中,爆发了一场在军营里本不应该出现的小骚乱。
一个被冒险者包围的年轻商人不停地大吵大闹,控诉将他带来这里的行为是违反自由意志的欺诈和绑架,而周围那些看起来实力坚强的冒险者都一个个面露愧色,卑躬屈膝地尽力安抚着弱不禁风的商人,同时也在向上前询问情况的军官证明并解释着他们并非强盗。
“还敢说你们不是强盗!明明上路的时候说的是带我回王都,为之前在森林里的惊险遭遇压惊,结果等上了马车你们立刻反锁车门不让我离开,把我带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这不是绑架是什么!”
“也请您稍稍体谅我们的难处,大——哈尔维姆大人,毕竟这是会长的吩咐,如果您真的有怨气,还请之后见面的时候直接跟会长讲,不要为难我们。”
“不要以为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萨迪斯那小子就能脱罪,你们这帮没骨气的帮凶!再不放我离开这里,我就把你们所有人通通停薪两个月!”
“““不要啊——————”””
身经百战的冒险者们因为商人的威胁一齐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就连附近围观的军人们也不好判断到底双方谁才是施暴者。大多数路过的士兵只是把这个奇怪的场面当成枯燥军旅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乐趣看待,不过注重秩序的军营是不会容忍这类荒唐场景的。
“闪开闪开,我现在就要离开这里!你们去给我准备马车,还有把妮莉和老牛叫回来——哎呀!”
“不准大声喧哗!”
被威逼利诱的冒险者们终于缴械投降,拨开人群向外走的商人在即将突破包围之时,遭到了一位和普通士兵穿着不同的军人当头棒喝。军人手中比藤条略粗的短棍精准命中商人的眉心,让始料不及的商人身体整个向后栽倒,近在咫尺的冒险者们全都惊讶得呆愣在原地,没有一个人来得及反应去搀扶一下跌倒的商人。
“真是的,麻烦的冒险者——”将商人利落击倒的军人是个刚刚成年的女孩,穿在身上的军服似乎是量身定做的,要比其他士兵看起来合身得多,这也让女孩上臂的异色袖标显得格外醒目,“你们这些外来者都听好了,这里是军营!我不管你们是冒险者还是商人,只要进入这座军营,都要和其他士兵一样严格遵守军规。两人成行三人成列,无事不得高声喧哗,集体行动之前向负责长官请示,未经批准不得私自离营!”
女兵的训斥声清晰洪亮,站立的体态笔直挺拔,炯炯有神的双目搭配大义凛然的表情,让想要从教鞭下保护商人的冒险者们踌躇不前,附近想看热闹的士兵们也像是躲避瘟神一样不动声色地悄然散去。
“好痛啊!可恶,明明只是个小丫头,竟然敢教训我!”捂着额头的商人没有在女兵的训斥下展现丝毫的悔改之意,叫嚣的口气甚至比和冒险者们讲话时更加恶劣。不过再次站起身来之后,商人的行动却和语气截然相反,不仅第一时间躲到冒险者们身后,甚至连眼神都不肯跟女兵交汇,只是一边高声大喊‘救命’,一边探头探脑地四下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人。
女兵看商人不思悔改,便怒气冲冲地要走上去好好修理他,却被身后出现的一支大手牢牢按在原地。大手的主人身材壮硕,身高却比年轻的女兵还要矮小,身上厚重的盔甲和背上大的夸张的钢锤比随军铁匠打铁用的铁砧看起来更有分量。
‘矮人?’回头看向来者的女兵很快分辨出眼前这名重装战士的种族。只是与这位矮人战士饱经沧桑的面容相比,矮人胸前的胡须长度似乎显得有些太短了。
“抱歉小姑娘,老夫家喜欢无理取闹的商人小子给你添麻烦了。”
“啊,是————”女兵分不清矮人满是褶皱和疤痕的脸上是不是挂着笑容,在矮人散发的威压之下,女兵甚至没办法好好回应矮人的道歉。
好在这股威压的目标并不是自己,女兵事后如此庆幸。
“你们这些家伙未免太松懈了,居然差点让他大摇大摆地从这里走出去!”
“阿尔斯金大人,这个,毕竟这位可是————”
“少找借口!现在全都给我到训练场上集合,稍后老夫要从头将你们再彻底锻炼一遍!”
“““是!”””
在老矮人的命令下,冒险者们全都一哄而散,只留下孤零零的商人在原地。从商人瑟瑟发抖的样子来看,这位矮人大概也不是他一直在寻找期待着的同伴吧。
“哈维啊————”
“噫!”
很遗憾,在场除了两位当事人,并没人了解这个称呼在矮人语中额外的含义,以及老矮人此时如此呼唤对方意味着什么。还在场的士兵们只看到矮人像揪着一只小鸡仔一般,将动弹不得的商人单手拎起,向为冒险者们提供的帐篷区旁若无人地大步离去。
“呼————勉强,算是完成了自己身为督查的职责吧。”直到矮人的背影消失之后,女兵才缓缓吐了口气。为了不让其他人看出自己的紧张,女兵似乎一直在拼命控制着身体因本能而产生的颤抖。这很不易,毕竟女兵只是个入伍不足两月的新兵。
将剩余的士兵全都赶回各自的岗位的之后,女兵听到不远处有个急促呼喊自己的声音。
“翠斯?还好吗?”
“雷恩副队长!”
呼喊女兵翠斯的是自己现在的上司,临时从王都宪兵借调到这里的原冒险者。督查队似乎十分看好这个性格耿直、令行禁止又实力不弱的男兵,特意请他来处理那些同为冒险者出身的乡野大汉们的相关事务。
“抱歉,我来晚了。”气喘吁吁的雷恩大概是一听到有人闹事的消息就急匆匆赶过来吧,这样老实的个性甚至让身为下属的翠斯有点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能在冒险者那个行当里自力更生,“你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临战期间,这座后备营地还接收了大批临时从各地招募来的冒险者驻扎,混乱程度远超平常。如果不是督察队人手紧缺,大概不会让翠斯这样比雷恩入伍时间更短的新兵独立解决突发状况的。不过要强的翠斯并不在意这点。
“没有,顺利解决了,只是个胆小如鼠的商人在向他雇来的护卫们撒娇而已。”
“商人?”
“嗯,看起来那家伙似乎挺有钱的样子,最后出手将他带走的矮人好像相当有实力,真亏他能雇得起那么厉害的重战士。”
“额————”听着翠斯的描述,某个形象从雷恩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后被他摇摇头甩飞出去,“你没事就好。如果下次再遇到这种状况,请你一定要立刻呼叫并等待支援。”
“你这是瞧不起我吗,雷恩,就像其他那些嫉妒我凭家世获得督查职位的家伙们一样?”
“我不会去考虑那种事情,那和你能否做好督查工作无关。”面对翠斯充满反感的怀疑,雷恩没有慌张或者气恼,只是坦荡得给出一句解释,“你在入伍前没有战斗的经验,作为新兵仍旧缺乏训练,我只是在担心万一和冒险者爆发冲突你会有危险。毕竟你父亲肯定不希望你————”
“不要说得好像你也我爸很熟似的!”
雷恩的关心似乎刺激到了翠斯最为敏感的神经,让小小的身体突然爆发出剧烈的怒火。有些被吓到的雷恩没有责怪翠斯冲撞上司的言行,只是静静站在她面前,耐心地等待她重新恢复理智。
“抱歉,副队长,我失态了。”
“是我不好,我不该提起你父亲的事。”
尽管已经恢复冷静,低头道歉的翠斯再次听到那个会刺痛她的字眼,还是会抑制不住地咬紧牙关。伴随伤痛的回忆在坚硬的内心中堆叠枯萎,稍不留神就会被泄露进来的只言片语点燃,哪怕明知对方是无心的。
“下次我会谨遵条例,及时呼叫支援的。”
“翠斯————”
“下官还要继续执勤,先行告退。”
翠斯头也不抬地径直离开,只留下欲言又止的雷恩一个人默默叹息。
“商人小子,你就不能让老夫稍稍清闲一点吗?在听到你闹事报告的时候,老夫可是正看狼人小子和牛角小子的较量正起劲呢。”
另一边,将身为纷乱源头的商人带回帐篷的阿尔斯金,毫不客气地数落起缩着脖子跪坐在自己面前的哈尔维姆。在被萨迪斯延揽进入暗影公会的两年里,这样的场景就连阿尔斯金自己都记不清发生过多少次了。
“这次明明就是萨迪斯不对!不仅完全没有事先商量,甚至让‘影’的那些家伙合起伙来骗我,这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你有必要这么激动吗,萨迪斯又不是第一次对你做这种事了。之前去兽人联邦大闹一场的时候,他也是让老夫用偷袭的方式把你强行塞进阚德尔准备的那个箱子吧?”
“对哦,之前还发生过那档事来着————”阿尔斯金用来安抚哈尔维姆的前尘旧事意外的有效,在勾起商人对新仇旧恨的算计同时,也让哈尔维姆原本就不太灵活的脑袋将被愤怒的情绪暂时扔到一边去了,“不过真要说的话,推翻联邦议会毕竟是我主动提出的要求,萨迪斯最后也确实完成了目标,手段强硬一点我也就忍了。可这次不一样,边境、驻军、冒险者,听说不久之后那个帅哥‘剑圣’还会带着一大票正规军队过来,这摆明了是要在这个地方跟魔族开战了呀!我只是区区一个LV1的商人,对军队打仗的事完全帮不上忙的。即便如此萨迪斯还要把我留在这里,你不觉得这完全是多此一举吗阿尔斯金?”
虽然平复了哈尔维姆想要无理取闹的情绪,但对于他提出的论点老矮人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面前这个脆弱又顽强的商人有很多堪称犯规级别的能力和特性,在某些场合确实能发挥莫名其妙的作用,但战场这种地方实在不适合他,这件事早在两年前就有公论了。
“真要说起来,老夫也不想把你这个麻烦的家伙一直带在身边。武装粮草之类的军用物资,王都那边准备的十分充分,这次萨迪斯应当不需要冒着被你个奸商榨干国库的风险借用你的随身仓库;暗影公会的好手和各地有些实力的冒险者也都被悉数调了过来,你也不需要亲自去前线帮军队侦查敌情;接连挫败魔国几次计划,周边局势全都安稳下来的当下,王国应对入侵的战力也很充足,你手下的兜帽小姑娘和牛角小子也没有参战的必要。而且就老夫所知,王国这边的准备和情报中显示的魔族战力相比,可以说是非常充足了,这场仗赢下来是十拿九稳的事。如果可以,老夫倒是希望能早点把你从这里赶出去呢。”这样说着,阿尔斯金长长地叹了口气,骄傲的矮人战士只会在为数不多的地方死心承认自身的不足,这也是身为前勇者小队教官甘心屈尊侍奉那个尚未成年的人类王子的原因,“不过老夫毕竟不擅长战斗以外的事,既然是萨迪斯的安排,总有道理的吧。你就安心呆在这里吧,哈维,老夫们会保证你的安全,也会尽量让你过得舒服一些的。”
“哼,早知道两年前就不该答应那小子把你拉进公会里来!”对于已经认定的事情,顽固的矮人不会轻易动摇,在‘不动如山’的阿尔斯金面前,孱弱无力的哈尔维姆只有乖乖就范的份儿。不过,“呐,老家伙,你刚刚是不是用我的本名骂我来着?”
“别想太多,老夫只是很正常地叫你的名字而已,才不会用这种幼稚的方式,暗自发泄对你这家伙总是惹是生非的不满呢。”
阿尔斯金一脸坏笑着,从怀里取出心爱的新烟斗,在怒目圆睁脸颊抽搐的哈尔维姆面前,肆无忌惮地品味起烟草的滋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