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环山的窄道上,南瓜马车在由山石和沙砾的道路上颠簸前行。车厢内,女孩将头枕在爱莲的大腿上,双目紧闭,呼吸平稳,正睡得香甜。而爱莲此时正抵住下巴,神情阴沉地看着窗外的暮色。
该死,腿好麻... ...一路上,打着瞌睡的女孩一个劲地向着爱莲倒来,仿佛两人是磁石的两极一般。一开始爱莲是拒绝成为女孩的枕头的,但在几次试图通过吓醒她或者让她转而靠着另一侧车窗睡觉无果后,爱莲妥协了,任由这颗脑袋将自己的腿压得麻丝丝。
魔女抬起手,撩起了几缕女孩的长发。真是柔顺的发质,如果拿来做成窗帘的话,品相一定会很好吧。在曾经的古堡中,爱莲有过几条这样的窗帘,无一例外都是用上好的少女秀发织成的,为此她还收集了很长时间呢。
如果有机会的话,再编一条也不错,如果能搞清楚自己和这名女孩的关联为何以及解除两人这古怪的连结的话,就来落实这件事吧。
蔷薇色的长发被魔女缠绕在指尖上,而女孩仍一无所知地酣睡着,甚至还侧了侧头,让口水从微张的口中流到了魔女光洁的大腿上。
... ...啧。
爱莲一脸厌恶地从衬衣胸前的口袋中取出一条粉色的手绢,将女孩嘴角边上和自己腿上的液体小心地擦拭干净。
马车外头,赤红色的太阳正慢吞吞地沉入地平线下,将天空让渡予新月和夜幕。此时,白色的南瓜马车正行驶在离开荆棘王领边境的尤纳斯山脉的路上,两名少女正预计从南边离开荆棘王朝的疆域。虽然还有些漫无目的的意味,但爱莲深知留在这个在前几天刚被教廷军和联邦联军推翻政权的国家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荆棘王朝的南边,是能源共和国西疆的一座堡垒都市,那个国家向来与魔法和怪力乱神无缘,作为落脚的第一站兴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虽然天很快就要黑了,且山间的道路颇为险峻,但作为魔女的造物,马车夫和它的马匹们和它们的主人一样并不需要休息,因此彻夜赶路是一个可取的选项。
车前,孜孜不倦的白马们忽然停下了脚步。只见一头白马用前蹄刨着地,另一只冲着前方龇起牙床,连打了好几个响鼻。
“小姐,前面好像出了点事故,马匹们说,有人正在劫道,请问需要绕行吗?”
马车夫转过身,没有五官的脸伸进了车厢内,用兴高采烈的语气对着爱莲说道。
“山贼?”
爱莲秀眉微蹙。但见马车前面的山路尽头,几点火把的火光正快速向着这里逼近。山贼们传信的唿哨遥遥传来,如同发现了食物的秃鹫一般。
“就算你这么说,我们也没机会绕行哩。”
爱莲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看样子感到十分的头疼。
“我真得找个空闲算算自己最近的运势了。”
马车夫扬起马鞭,空挥出爆响,马儿们循声调转身位,看起来是准备掉头返回,但先马车夫一步的,是数支强劲的利箭。
当先的一支弩箭精准洞穿了马车夫那空无一物的面部,巨大的后座力致使马车夫向后倒去,坠入了山路旁幽深的裂谷中。另一支弩箭射入了马车的车厢内,然后被爱莲抬手一把握住。
弩箭由黑铁打造,箭头尖锐而粗大,入手沉重冰凉,用来劫道对付行商的马车显然是有些过于小题大做了。爱莲捏着弩箭随手把玩了两下,像是在转笔一般。与此同时,酣睡的女孩终于转醒,只见睡眼朦胧的女孩扶着爱莲的平坦的胸膛支起了身子,正不知所措地四下转着头,对外界正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一名骑着快马的山贼率先冲到了马车的车窗旁,将火把伸入了其中,即刻便照亮了爱莲那娇美但面无表情的脸庞。
“我敲,老大,是硬通货!”
年轻急躁的山贼立即兴奋地向后方的大部队大吼了一声,不多时,一群打着火把的山贼便团团包围了这辆孤零零的南瓜马车。
“这是谁家逃难的贵族小姐吗?你看着天都黑了,要不让哥哥们给你护驾呗!”
当先的山贼还俯于车窗边对着爱莲调笑着,却很快便被一股暴力拉扯开来。
那是一名身材魁梧的眼罩男人,棱角分明、气质坚硬,一身笔挺的纯黑色制服将他与周围大部分吊儿郎当、面带恶笑的匪徒们区分开来,使人很容易便能领悟到其头领的身份。
在驱赶了那名不务正事的年轻山贼后,山贼头领用手中长刀的刀柄撩开了马车车窗的帘幕,在属下的照明下,对上了爱莲那对金色的瞳孔。
纵然被山贼包围,即将沦为俘虏,少女却毫无惧意,反而冷冷地与山贼头领对视了起来。
少女白嫩的手伸出了窗外。只闻当啷一声,那根黑铁弩箭从她的掌心落在了马蹄旁的沙石地上。
“听说联军远在攻到王朝都城城墙下之前,守城的禁军早早地便失去了踪影,有人说他们投靠了联邦,也有人说他们盗走了守城的武备,在王领的边界占山为王。”
爱莲轻描淡写地说出的两句话,却让这个面容坚硬的男人的表情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在仔细看清楚那少女的长相后,他仔细地回忆起来,却无法将其和任何一个贵族家眷的名字相对应起来。
“你是谁?”头领表情略沉,沉声对着爱莲问道。
“别误会,我和王朝并没有什么关系,而且荆棘王朝已经亡了好几天了,你大可不必那么敏感。”
少女整理着自己被腿上微皱的裙摆,朗声回道。
“你要抢钱劫人,那很好,我也没有阻挠你的义务和理由,但我现在还需要赶路,可以麻烦让你的人让开,放我们过去吗?”
爱莲从容地对着头领道出了自己的要求。在爱莲身边、火光没照到的阴影内,盲眼女孩正紧紧地捏住爱莲的衣袖,蜷缩在她的身边。透过手臂,爱莲能感觉到女孩的战栗。
魔女小姐没来由地感到了一丝烦躁。
——我这边还有小孩要带,没闲心料理你们这些小贼!
不料在爱莲说完后,山贼头领却突然低笑出了声,然而他那独眼内,却泛起了一丝病态的赤红。看起来被面前这名看起来年幼的少女如此喝令,唤起了他一些不太健康的感情。
“你自己也说了,王朝已经覆灭了。”头领摊手,戏谑地嘲讽道,“你还当你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在命令王城的看门狗吗?”
“现在的我,想对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霎时,男人那粗壮得像是小树树干的手臂猛地捅碎了帘幕,掐住爱莲的脖颈,将她从车厢内提了出来。
“啊,你是我逮到的第几个‘大小姐’来着?第二十个还是第三十个?”头领贪婪地嗅着爱莲发间的香气,“我可太怀念她们的味道和惨叫了,你又如何呢,能给我带来怎样的乐子呢?”
“哇,这小东西看起来都还没成熟呢,老大你真变态啊!”头领身后,山贼们怪笑起哄着,而他们咧嘴恶笑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渴望雄狮剩饭的鬣狗一般,可谓是面目可憎。
“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这是为民除害,专门铲除这些压迫黎民百姓的垃圾贵族!”头领狂笑不已,便准备要伸手扯下少女的洋装。
然而就在此时,漆黑的车厢内,忽有一人从中探出,拼命地抓住了头领的衣服。
“嗯?”惊疑的头领反应迅捷地抓住了来人的手腕,在看清楚那蔷薇色女孩的模样后,立马又忍俊不禁地大笑了起来。
“大伙看看,这还有意外之喜啊!”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啊,就这么一个干瘪的小娘们正愁不好让弟兄们分食呢,谁曾想这儿还有一个!
被掐住脖子的爱莲看着男人抓住女孩苍白色手腕的大手,忽然扑哧一笑,悠闲地开了口。
“嗯,虽然不太确定会发生什么,但我劝你还是不要碰她的比较好呢。”
“哈?”恼怒于对方的从容,头领松开了抓住女孩手腕的手,正准备让那该死的少女吃点时,其手掌上的异变却映入了他的独眼中,迫使他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只见他的手掌不知何时已出现了大片的溃烂,腥臭的脓液随着手掌的挥舞甩在了他自己的脸上。
于此同时,男人只觉鼻端一阵冰凉,伸手一摸,竟是两道浓稠的黑色血迹。
“什——”突如其来的变化使惊惧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山贼头领的心脏,然而还没等他将疑惑诉诸言语,他便哇地一声吐出了混杂着凝块的污血。
甜腥味和辛辣感涌上喉头,男人无法停止地呕吐着,无法再说出一句话。
同时,肌力的丧失迫使男人松开了抓住少女的手。爱莲早有预料地轻巧落地,赤足踩在了硌脚的路面上,让她不禁拧起了眉头。
“老大,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一旁的山贼们还没能反应过来现状,几人凑近了那无力地趴在马背上的头领,检查着他的情况。
“毒,是毒!”一名老练的山贼扯着嗓子破音尖叫,“快,杀了这个妖女!”
“毒?真是自以为是。”魔女看着那几名持刀向她冲来的山贼,嗤笑道,“如果是我用毒的话,你们的头领早就尸骨无存了。”
爱莲将那趴在马车车窗沿上的女孩拉了下来,让她摔在了自己的身边。同时,魔女小姐将手附于南瓜马车的车身上,朗声念出了魔女的咒语:
“醒来吧,铁的仆人。”
嘎吱作响的声音令人牙酸,车厢在魔女的命令下褪去了洁白,扭转、弯折、断裂、重组之下,一名足有六米之高的铁傀儡屹立在了山贼们的包围圈中。
火光之下,山贼们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傀儡浑身的铁灰色盔甲上那斑驳的锈痕,以及其手中那杆铁枪上累累的血渍。
“上前去吧我的仆人。”魔女继续下达了命令,“让这些猪猡感受绝望吧。”
铮!
粗重如灯杆的长枪发出了尖锐的破空厉啸,在山贼们惊恐的注视下,三名山贼如肉串般被长枪从中贯穿,当先的一人甚至几乎被巨大的冲击震得粉碎。人体内几乎全部的血液被长枪尽数带出,震作漫天血雾,钻入了一旁距离死神仅有毫厘之距的山贼的鼻腔中,一如恐惧钻入了他的心腔。
惨绝人寰的尖叫声中,魔女咯咯地笑出了声,像是在观看一场可爱的木偶剧一般,兴致盎然。
———
我到底是怎么了... ...
男人的意识如同他模糊的视线一般混沌不清,但他还能依稀辨认出那散落一地的火把的火光,以及那些散落在火光周围的血泊。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他耳边响起,一只冰冷的、潮湿的如钳巨手抓住了他的后领,将他提到了半空中。
恐怖顷刻间攥住了他的心脏,迫使他再度呕出了两口污血。
他颤巍巍地抬了脖子,努力眨着渗出脓血的双眼,终于辨认出了面前灰黑色的铁傀儡,以及那坐在铁傀儡肩头的绀紫色少女。
在彻底认清了眼下所发生之事后,懊悔自他的心中油然而生。
他终于意识到了面前这名少女是怎样的存在,此时的他无比悔恨自己数分钟前粗莽的决定和暴行。
“魔女... ...大人... ...,对对对对不起... ...”
男人竟然哽咽了起来,泪水混杂着脓液从他的眼角滴落,诉说着他由衷的歉意和悔意。
他的面前,是与经济王朝缔结了联合契约,地位等同于荆棘皇帝的,魔女!
怎料这名魔女在听清楚了他的话语后,却失望地摇了摇头。
“看来你真的只是一个无知的小贼呢。”
魔女如是说。
“看你原本隶属禁军,本来还期待能从你这里了听到什么有用的情报呢,真是白忙活。”
尽管不知道魔女所言何意,但男人仍是点头如捣蒜,试图将卑躬屈膝之情体现到极致。
“是的,是的,我只是一只没有脑子的猪,无意冒犯了魔女大人您... ...”
随着污血止不住地涌出,男人的嗓音也逐渐暗哑,就像漏气的气球一般,离失声仅剩一步之遥。
“唉,你这惨样子可与我无关,要怨就怨她,和手欠的自己吧。”
魔女指了指被铁傀儡捧在另一只手中的人儿,装模做样地摊了摊手,好似真的替男人的境遇感到惋惜一般。
在魔女的示意下,铁傀儡将残破不堪的男人凑近了自己的肩头的魔女。看着面前全身皮肤腐败溃烂、好似被丢进荆棘丛中蹂躏了一番的悲惨山贼,魔女迫不及待地从铁傀儡肩头站起,踮着脚尖靠近了散发着腐臭味和脓臭味的男人,而后深深地嗅了嗅。
“啊~”魔女神情陶醉地捧着脸,“真是沁人心脾的绝望和痛苦啊。”
“多久没有闻到这样的美味了呢。”
铁傀儡随手将男人丢在了山路上的血泊中。从男人身上挤出的脓血和尚未凝固的血泊混合飞溅,就像是将一条臭鱼丢进了臭水沟一般,让人感到恶心。
铁傀儡关节的异响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魔女银铃般的笑声,逐渐离男人远去。正当男人庆幸于自己捡了一条命的幸运时,一颗头颅却闯入了他的眼中。
只见那原属于他的某个手下的头颅正双目圆瞪地注视着他,其脸上扭曲至极的恐惧神情像是恐怖主题抽象画一般,令人作呕。
“噢——!”
山谷之中,回荡着男人最后的、惨烈的、滑稽的、戛然而止的尖叫。在最后的最后,他千疮百孔、脆弱不堪的声带终于彻彻底底地报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