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呢，拉克先生。”
琳娜扶着桌子，摇摇晃晃地走向拉克。她忧伤地向拉克伸出了手，像是想要抚平他脸上的恐惧一般。
惊骇之下，拉克猛地退后，座下的椅子被他撞翻于地，衰朽发灰的木地板发出了濒临碎裂的惨叫。
眨眼之间，方才还温馨朴实的屋子竟变为了寒冷支离的废墟。断壁和残垣上遍布灼痕、刀刻的诡异纹路和黑乎乎的湿迹，而拉克俨然正站其中央与女孩四目相对。
拉克的脚边，恶心的猩红色虫子还在吱吱嚎哭着，蠕动着，拉克感觉它们仿佛正在向自己逼近着。他忍不住地想象自己将那些玩意吞入腹中后会变成的模样，而由此而生厌恶感和恐惧感让他的喉咙禁不住地发紧，不禁干呕了起来。
“为什么，你能察觉呢？”
幽远悲戚的女声仿佛自遥远的彼岸传来，一个事实撞进了胸口仍残余着剧痛的拉克的脑海中。
——温馨和美好本就不存在，这里自始至终只有凄凉和可怖。
门扇倾倒的大门旁，枯槁的干尸抵着拐杖低着头坐在窗下，偶有寥寥几只蝇虫从其黑洞洞的眼眶中飞出，离开了这具已无甚营养的尸骸。
———
五日前。
“这座村子，怎么看都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呢。”
刚进入村口，扒在车窗边露出半个脑袋的魔女小姐悠悠地说道。
他们刚刚经过了村口道旁的一颗歪脖子枯树，枯树下有着一口被花岗岩井盖和手腕粗的铁链牢牢封闭着的水井，其上堆积的沙土和落叶量明显不是短短几天内能累积的。
“不应该啊，来的路上我打听过了，这座村子并没有进行迁徙。”
拉克的嗓音因为讶异而显得有些尖锐。他有些焦虑地搓着自己的胡子，空挥了一下马鞭，驱使着踌躇的马匹向村子深处行去。
“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继续往里面去了，这座村子估计已经完蛋了。”
爱莲略有些稚嫩的嗓音自拉克耳边响起。然而他却像是听不到一般，既不做回应，也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
不知何时，这位行商的原本棕褐色的眼珠完全地转变为了鲜艳的赭红色，而他本人则像是着了魔似地，表情呆滞，只顾着驱车向着村屋之间那些荒凉的路径行去。
“呵... ...”
爱莲拉着瑟瑟发抖的盲眼女孩，从车厢后跃下。当从摇晃的车厢内转而踩在了坚实的土地上时，她目送着行商逐渐消失在了从村庄中各个角落中升起并汇聚的雾霭之中，嘴角勾起了玩味的弧度。
摆脱了失神的行商，魔女却并没有携伴远遁，而是拉着女孩的手随意地选取了一个方向，在马车彻底不见踪影之后也踏入了浓雾的领域之中... ...
———
木质碎裂声中，满身灰尘的拉克撞碎了废墟残缺的门板，摔倒在了屋外的地上。
他是如此剧烈地喘着气，以至于那些灰烬和尘埃争先恐后地涌入了他的呼吸道中，让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一旁，拄杖颔首的干尸仿佛被拉克及其的动静惊醒，仅剩皮包骨的颈椎微微擦响，带动干瘪的头颅转而面向了拉克，并用空无一物的眼眶注视着惊骇欲绝的男人。
拉克当然认得这具尸体，几分钟前，它还以完好无损的状态向自己打招呼呢！
与此同时，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他身后的废墟中响起，脚步声一步接一步地向自己靠近，像极了索命死神的打更声。
男人惨叫着蹦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在屋外立满了石碑的土地上奔走。
“不要，不要杀我！”
像是在回应男人的惨叫一般，不远处的两匹白马忽然间兴奋地嘶鸣起来。这声音对于此时的拉克来说宛若天籁，他立刻连滚带爬地向那停靠在路边的货车跑去。
“拉克先生，你明明说，你觉得现在的村子很好的... ...你怎么可以欺骗！”
女孩哀怨的尖叫如一支掷矛一般对他紧追不舍，刺得他耳膜和大脑剧痛无比。
“对不起！对不起！”
终于触摸到白马油光水滑的皮毛的拉克却如释重负地瘫软下去，几乎无法接着骑上马匹，然而下一刻他只觉一股巨力擒住了他的后颈处，将他挑飞到了空中，并落在了壮实的马背上。
异常兴奋的白马竟然直接将拉克叼了起来！而另外一只马则接二连三地打着响鼻，龇着马特有的龅牙，用厚实的马唇鼓着掌，像是在庆贺着什么一般。
接着，拉克便在他的有生之年头一次听到了驮马的人言。
“恶魔！”“恶魔！”“恶魔！”
两匹白马以成年男性和成年女性的嗓音，你一句我一句地欢唱了起来，而歌词却仅有两个字。
“恶魔！”
驮着拉克的雄马与另外一匹雌马撒开蹄子，如飓风般狂奔上了来时的田坎。马儿奔跑的速度快得让人难以置信，拉克感觉自己像是坐上了共和国引以为傲的高速列车。在高速下仿佛具备了实体的狂风抽得拉克脸皮生疼，几乎睁不开眼皮，让他不得不竭尽全力地抓紧白马的鬃毛，蜷缩其身体以减少风阻。尽管如此，紧贴着马背的拉克仍隐约看清了自己不久前刚刚走过、此时正在马蹄下急速后退着的田坎的模样。
那哪里是什么田坎，那竟是用数之不尽的人头和人手堆砌而成的一条路！路面上四处都是被踩扁或是缺眼睛少鼻子的各色人面，或苍白或血淋的手探出路面挥舞着，试图抓住路过的马蹄。
哇！顿感腹中翻江倒海的拉克终于吐了出来，浑浊的胃内容物从飞速奔腾的马背上在空中拉出了一条靓丽的弧线，最后撒在了路面上一只和拉克一般铁青的人面大张着的口中。
“恶魔！”
“恶魔！”
马匹们仍在欢快地颂唱着，那恢宏大气的歌声如师出仆天教堂的唱诗班，震得拉克头皮发麻。
“道路”两侧，显然也不是农田和耕耘的农人。拉克无法辨别那些急速后退着的东西的模样，只能看清那些忽然间变得极为庞大的稻草人。分裂出四肢的它们跳着怪异的舞蹈，蹦上田坎，追赶着白马的尾尘，同时叽叽大笑着，像是在嘲笑拉克不堪的惨状。
真是够了，真是够了，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
即使是纵观拉克过往多年的旅行见闻，眼下的群魔乱舞对于他而言也是前所未见。
在不知道奔跑了多长时间、拐过了多少个弯道、跳过了多少个壕沟之后，在拉克的大脑已是一片混沌，完全丧失了方向感和速度感之际，欢乐的白马们终于停下了它们的蹄子，一记尥蹶子便将他丢在了某处的地上。
迷茫中，拉克睁开了双眼，勉力看清了自己眼前一双熟悉的靴子。那是一双深褐色的马丁靴，有着锃亮的靴面和整齐的鞋带，拉克那被抛诸脑后的货品中还有这几双类似款式的商品，但这双无疑是做工质量最好的。
那是在离开山洞前，他赠予魔女小姐和她的伙伴的礼物。
“爱... ...爱莲小姐。”拉克又哭又笑地抬起头，眼前这名背着手低着头，正饶有兴致地端详着他的紫发少女在他看来简直有着堪比救世主的耀眼，“您... ...您又救了我呀！”
爱莲拍了拍男人湿漉漉的脑袋，忍俊不禁地大笑了起来。
“你还没死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