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晨……”
意识即将被黑暗吞没之际,叶思晨仿佛听到女孩稚嫩而空灵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思晨……”
他艰难地睁开双眼,恍惚间感觉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本该狂暴的黑雪在眼前缓缓飘落,女孩的银色发丝在夜风中起舞,依然模糊的脸蛋唯有笑容清晰。
他竭尽全力伸手,却什么都没有抓住,那女孩不存于现实,天地间只有风雪呼啸。
赤色光辉成为唯一抗衡漆黑的色彩,火焰环绕四周,将他守护在中央。
“又梦到她了吗?”叶思晨握了握无法抓紧任何的手掌,“认识白雪后,明明没怎么见到她了。”
他轻轻叹息,叹息声很快被狂风吹散,连他自己都没能听清。
叶思晨眼神一凛,用双手猛地拍向自己的脸颊,清脆的声响传至大脑,让他得以清醒几分。
“叶思晨,振作一些。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已经思考得出面对堕化的方式了,这次也不过是在堕化前杀死自己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自言自语着,像是自我催眠般帮助自己克服心中涌现的恐惧。
叶思晨将绷带胡乱缠回手臂,保证手臂上的黑色纹路不会被人看见,然后起身沿路返回庭院。
他在漆黑的风雪中一路走来,像是一位孤独的旅人。
他重新踏入壁内基地,白炽灯光无法驱散他所散发的寒意,身后的金属门关闭,将漆黑的风雪阻挡在庭院之外。
一股吸力袭来,将地面的黑雪吸净。他配合得将肩上的黑雪拍掉,像是褪去一层腐烂的躯壳,脸上的痛苦和迷惘渐渐消散,只留一张坚硬如铁的面容。
面前的闸门打开,他握紧拳头,在心底为自己判了死刑。
堕化的时间往往没有定数,可能几天也可能几小时,所以他无法得知自己剩余的时间还剩多少,关键是死亡降临前究竟能做多少事情。
庭院内的天气受到外界风雪肆虐的影响,浓厚的积雨云已经连日不散,雨丝淅沥沥的下着,连成一片雨帘,很快雨势随风而涨,逐渐变成雨幕,乃至雨墙,世界仿佛被染成墨色。
叶思晨低垂着脑袋,独自一人走在雨中,被淋湿的衣服紧贴着身躯,每一口呼吸鼻腔内都充斥着雨水的味道。
雨幕深沉而冰冷,可被雨幕笼罩的少年,散发出数倍于此的深沉与冰冷。
他没有让人随行,因为他对王权者来说实在是过于明显的目标。
他的体温在暴雨冲刷中冷却,头脑也因此冷静下来。
克洛诺斯的目的以及手段究竟为何?
叶思晨始终相信思考可以透过表象看清根源,他集中精神展开漫长的思考,将克洛诺斯的行动全部摆在脑海当中。
自知道堕化事件存在幕后黑手开始,他便没有停止思考,在远远守护林阳的每一天里,在和克洛诺斯的战斗中,在庭院外被漆黑的风雪包裹时,他在潜意识里都在思考着最初的那个问题。
目的以及手段……
对叶思晨来说,已知的情报包括:克洛诺斯拥有激发人类堕化的手段,但是手段不明;克洛诺斯将堕化称为进化,并且期待着开始堕化者能够觉醒,但是目的不明;克洛诺斯选择昨日切断庭院的通讯,便于自身来到台前,更是利用当前的异常天侯,阻碍联盟总部的增援;但还有明显的疑问,例如他进出壁内基地的手段,究竟如何得到S级觉醒者的身份权限?又为何选择凌冰涯的身份?
雨幕限制叶思晨的视野,令他的精神得以集中,而雨水的冰冷刺激,使他的思考变得愈发锐利。
他将目光投射到三年前,那场对他来说过于陌生的战役,由风灵的只言片语可知,袭击联盟总部的堕潮是凭空出现的。于是他大胆猜想,说不定是克洛诺斯打开门扉,放出数不清的堕者形成堕潮。
他感觉到自己捕捉到关键,不由停下漫无目的的脚步。
如果克洛诺斯是三年前那场战役的罪魁祸首,那么就是导致凌冰涯以及众多觉醒者牺牲的凶手,假设他在那时盗取死者的身份卡,为何偏偏选择凌冰涯?这只是巧合吗?
不!没有完全的巧合!
叶思晨虽然不爽他偶尔流露出的游戏人间的态度,但他承认克洛诺斯的行动确实透着深思熟虑,如果他的行动没有丝毫意义,那么头疼的反而是追在他身后的觉醒者们。
接连数天的降雨,使这条横贯城市的清流江变得湍急如怒龙,雪白的浪花咆哮着向前冲去,为数不多的两条支流也从平静的小河,化身为两条雨中白蛇。
一条石桥连接着支流的两岸,而叶思晨却找不到有力的突破口,联系克洛诺斯前后两次行动的意义。
他停下漫无目的的脚步,笔直地站在石桥的一端,像是一尊雕塑。隔着雨幕,他的目光落在桥对面的红发青年身上,和他一样没有撑伞。
堕者的王静立在雨中,漫天大雨落在他的身上,却让人不由联想到漆黑的风雪成为他的背景。
“果然要先除掉我吗?”叶思晨轻声自语,声音轻易的被雨声掩盖。
“孤身一人雨中漫步,真是雅致啊。可惜,这算不上理智的行动呢。”克洛诺斯嘴角微微上扬,“弱者就应该乖乖躲在强者的身后啊。”
磅礴的雨声模糊了两人的话语,他们并非在依靠言语交流。隐藏在雨幕后的面容虽然模糊不清,但是两人的眼眸却自然地对视,双眼即是心灵的窗户。
克洛诺斯的眼睛宛若苍穹,清澈中闪烁着星月般的光辉,而叶思晨的眼睛恰恰相反,仿佛世上最浓的夜色,深邃到近乎虚无。
叶思晨突然动了,像是猎豹暴起。淋雨后的身体并未僵硬,全身的肌肉、骨骼都在最佳状态,仅需意念一动,便能将力量输送至四肢百骸。
他似乎早已料到这一状况,无论精神还是肉体,都时刻保持着战斗准备。
他冲开雨幕,身体跃过桥面的栏杆,向着桥下落去。
与此同时,【夕炎】亮起赤色光辉,一枚熊熊燃烧的火球砸向堕者的王,大雨浇在烈火之上,发出“嗞嗞”的声音,尽数化作纯白的水汽。
面对强过自己不知多少倍的对手,不轻易将后背暴露出去是理智而正确的判断。但是,当实力差距实在过大,那么,即便是另辟蹊径的逃跑路线,也算不上是多么巧妙的作战手段。
叶思晨落至地面,脚下溅起污泥与水花,他没有丝毫停顿,双腿着地时自然弯曲,又骤然发力,矫健地冲入桥底,头顶的雨幕马上被石桥投射下来的阴影所代替。
克洛诺斯随后飘然落地,黑气自脚底延伸开来,像是漆黑的地毯,防止泥水溅起弄脏裤脚。他并不急于杀死眼前的猎物,而是用轻佻与戏谑的笑容,等待着他在死前作最后的挣扎。
叶思晨吐出一口浊气,他身上的水汽因为高温蒸发,变成朦胧的白雾将他笼罩,和身缠黑气的克洛诺斯对峙,仿佛两个位于天平两端的存在相对而立。
“小鬼,攻过来,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克洛诺斯对他勾了勾手指。
叶思晨眉宇紧锁,手中的心武绽放出耀眼的光芒,火焰像是一条条赤蛇纠缠,汇聚至刀尖,他摸索出来的对火炎的应用之一,就是如这般将火焰压缩至刀锋再一口气爆发出来。
但是,他仅仅向前一步,就止住了攻势,收敛了气势。
“嗯?”克洛诺斯双眼微眯,眼缝间流转着蔚蓝的光芒,“为何不攻过来?难道昨晚胆敢向我挑战的家伙,只是一个孬种吗?”
“因为我知道,昨晚的你在手下留情,但是今天的你却会以杀死我为目的,如果我再向前一步,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叶思晨说道。
没错,昨晚对方明明能够轻易杀死自己,偏偏还要玩耍般的进行战斗,刻意延长战斗时间不惜遭遇白雪的阻击。
“什么啊,原来是单纯的怕死啊。”克洛诺斯的语气中透着失望。
叶思晨没有反驳,但是在心里说道:怕死?不,克洛诺斯,将死之人是不会怕死的,我只是想要在最后,用这条命为战局做出有意义的事情,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
克洛诺斯向前伸出手,说道:“那就爽快点把心武交出来,我来给予你进化的门票,感激我吧,让你能够体验小丫头一样的瞬间。”
他还并不知道风灵已经被叶思晨的第二能力所救,此刻无意间将这一点暴露出来,却让叶思晨看见了一丝希望。
原来如此,克洛诺斯并不知道我的第二能力,这就是我与他对决时的突破口,为此我必须闯过此时的困境。
叶思晨在心底暗喜,而表情却依然没有破绽,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虽然知道自己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枚棋子,但他也渴望自己能继续活在棋盘上,并发挥出将死对方的作用。
“真遗憾,看来我需要亲自来取,别指望我会用粗暴以外的方式。”
克洛诺斯的耐心在十秒以后就烟消云散,他已经给过叶思晨十秒,这是他的仁慈和度量,而现在他准备亲自出手。
他身上的黑气骤然狂暴,两条漆黑的大蛇荡开雨幕,冲向他的身后,接着绕过石桥袭向叶思晨的后背。他全身杀气都在锁定眼前的觉醒者,他不介意让这小鬼断一只手臂,然后鬼哭狼嚎地等待堕化完成。
“克洛诺斯!”
叶思晨突然对着前方大喊,平时沉静木讷的少年,此时发出的声音竟盖过了雨声。
只见他将双臂交叉,左手在前,熊熊燃烧的火焰将左臂的衣袖和绷带全部化为灰烬。火焰散去,他的右手握着象征觉醒者的心武,左臂却溢出一缕象征堕者的黑气,他成为了矛盾的集合体。
在他身后张开噬人大口的黑蛇突然止住攻势。
“小鬼,莫非你……”克洛诺斯难以掩饰眼中的狂喜,就像看到新奇玩具的孩童。
“堕化的觉醒者,难道不是你所寻找的目标吗?”叶思晨大口大口喘息着,背后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
“哈哈哈哈哈哈……”克洛诺斯突然发出狂笑,那是纯粹的喜悦,他看向叶思晨的目光中开始透出一丝欣赏,“很好,很好,很好!小鬼,我允许你活下去。”
话音刚落,克洛诺斯的身影便在叶思晨的视野中消失。
叶思晨只能注意到有黑影闪过身侧,紧接着,伴随着后颈的痛楚,意识便被无边的黑暗所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