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妈你说的对,嗯,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好的,我吃的很好,最近还长了两斤肉呢,等下,有新消息了,我先挂了,你跟老爸好好的,注意身体。”
挂断电话,章闻将注意力重新放在电脑上没写完的简历上,话虽如此,他的手却悬在键盘上空,迟迟落不下去。
今天,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倒霉蛋章闻,面试拒绝的邮件首次突破一百封大关,饶是如此,为了自己可悲的自尊心,章闻还是在与家人的通话中撒了慌。
三四十平的出租房,叠在柜子里的七八件换洗衣服,还有桌上这台章闻已经用了五年的老式笔记本电脑,这些便是章闻现如今所拥有的一切,贮蓄是没有的,偶尔想吃顿饱的安慰下自己更是不能的。
“咕……”
肚子的叫声令章闻不得不重鼓作气,努力将写过不知多少次的简历在脑中尽可能完善,然后打在电脑上。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章闻却因此变得有些忐忑,上回他已经求房东拖欠了一段时间的房租,这回,社会阅历不足的他,实在不知道该找什么借口。
章闻合上电脑,小心翼翼的走到门口,透过玄关看向门外。
门外,站着一个背着斜跨书包,头发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女孩。
不是那个三四十岁的房东?
章闻心想,干脆隔着门说:
“你是不是敲错门了,我不认识你。”
“嘻嘻,原来有人在家啊。”
女孩嬉笑一声,说道:
“章闻先生对吧,我是房东的女儿,最近才搬来这边,我妈她今天有点事,但今天又是和你约定好的交房租的日子,干脆派我来了。”
约定?
章闻感到疑惑,但很快反应过来,上次求房东拖欠房租时,好像的确说了一个日期必定交付房租,但这些天,自己只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完全忘了这回事。
“完了完了……”
章闻失去了力量,跌坐在门后。
……
“爸,妈,我不想听你们的安排,我有我自己想干的事。”
“可,毕竟你要离家那么远,我跟你爸担心……”
“没事,再说了,我已经长大了,吃点苦应当的,再不济,我会给你们打电话的。”
“那,有什么事记得跟家里联系。”
“嗯。”
“要是受不了了,随时都可以回来。”
“嗯。”
“记得吃好喝好,对自己好点。”
“嗯。”
“还有……”
“不说了,要登机了,妈,之后再聊。”
“还有……”
……
注视着出租屋内的一切,章闻回想起了早些时候,刚毕业的他准备离开家乡时的事,那时候的自己,是多自信满满啊,可是现在呢?
要么工作过不了面试,要么过了面试实际工作后才发现老板根本没把员工当人,一边数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存款艰难度日,一边对着父母同学的关心问候撒着假到不能再假的谎言。
“我这一生,怎么就活成这样了呢?”
章闻靠着门,抱着膝盖,将头埋在胸前,啜泣道。
“咔嚓……”
正当章闻伤心时,背后的门突然发出响动,吓得章闻立马闪到一边。
“章闻先生?你没事吧,你……”
女孩推开了门,而章闻只能匆忙之间用袖子摸了摸泪水,然后强颜欢笑地说:
“你,你怎么突然进来了,哥哥我还在准备见面礼呢。”
假到不能再假的借口,女孩也是当场就识破了。
“还哥哥呢,章闻先生你好像一个流氓变态啊。”
“不是有句话,叫‘男人至死都是少年’嘛。”
章闻挠着后脑勺,胡扯道。
“那也不该我叫你哥哥,该你叫我姐姐才对,我已经成年了哦。”
女孩挺胸抬头,拍着自己的胸膛说道。
“额。”
章闻接不上话,干脆闭上了嘴。
“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明明听到章闻先生你在家了,门后却突然发出‘咚’的一声,我还以为你发生什么了,便马上用备用钥匙开了门。”
女孩将插在门上的钥匙拔下,放回自己的挎包,语气十分后怕地说道。
“我能有什么事呢,我好得很。”
章闻撒谎说道。
“嗯,刚开门那会,我还以为你的确会有事,但现在看起来好多了。”
女孩盯着章闻的脸,直到章闻不好意思的将自己刚哭过的脸转过去,才松了一口气,有些开心的说。
“……”
被关心了,被刚成年的高中小女孩关心了。
章闻作为一个成年人,明明被关心了,不知为何有些笑不出来。
“好了,既然章闻先生你没什么事,那房租……”
“……”
“章闻先生,您是成年人吧,撒谎要吞千针哦。”
“……”
“章闻先生?”
“可以帮忙转告房东,再多宽限几日吗?”
章闻朝着女孩低下了头,恳求道:
“只要再多几日,再多点时间的话……”
“……”
空气凝固住了,其重量甚至压的章闻抬不起头来,不,是章闻不敢抬头,迄今为止,他已经被许多人瞧不起过了,冷面无情的面试官,利欲熏心的老板,尖酸刻薄的同学,七嘴八舌的亲戚,如果可以的话,章闻也想抬起头来,想要回应那些亲近的人的期待。
可现实是,章闻没本事,没能有所成就。
在收到不认可的邮件后,在收到罚单的通知后,在毕业纪念的酒会上,在过年团圆吃的晚宴上。
章闻一直低着头。
“章闻先生,虽然这话由我来说不太合适,但还是请您抬起头来。”
也许是意识到了什么,女孩的语气严肃起来。
“……”
“听我的话好吗,章闻先生,抬起头来。”
少女不知为何,语气有点急迫,甚至,带上了点哭腔。
“……”
“开什么玩笑啊,你们这些大人,自顾自的说话,自顾自的行动,好好听我的话啊,我的意见就这么不被认可吗?我的感受就这么不重要吗?”
少女的哭声,让章闻抬起了头,耀眼的阳光下,少女的泪水是如此令人心碎。
“明明平时都好好的,突然说什么离婚,离就离嘛,还说什么为了我好,考虑我的感受,既然为了我,那就不要离啊,辛辛苦苦好几年,然后突然放弃了,那算啥啊?坚持到最后啊!问过我没有啊?”
女孩哭泣着扑向章闻,章闻下意识张开臂膀,而手悬在半空中好一会,才慢慢放在女孩的背上。
女孩举着拳头,砸着章闻,而章闻默默忍受着。
房东,那位三四十的女性,嘴里总是叼着根烟的女性,要离婚了啊。
章闻回想起上次与房东见面时的情景,虽然他一直在低头道歉,但还是记得,房东的注意力并没有在他身上,而是漫不经心地抚摸着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
原来那不是将自己不当回事的傲慢,而是同样纠结困惑的迷茫。
说不出话,章闻此刻感受到语言是如此乏力,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无法解开怀中女孩的悲怆。
“听我的话啊!”
女孩哭喊道。
“嗯,我在听。”
章闻回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