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相传，L中学有七大秘闻。
秘闻只在学生（尤其是新生）之间悄悄流传，老师知不知道还很难说（毕竟谁敢直接去问老师呢？）。不过可以推测的是，年轻的老师（至少在表面上）秉承唯物主义的态度，对校园怪谈一类的东西嗤之以鼻，而年长的老师对这类事情一向讳莫如深，守口如瓶。事实上，即便是从L中学毕业的学生也未必能完整地说出这七大秘闻。本就是口口相传，大多数人都是道听途说，知道的也是东拼西凑的版本，与原来的故事指不定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其实，在校史档案室的某个角落里，有一本标题叫作《当代民俗研究》的书，作者名叫林栖瑜。可别被书名骗了，这本书可不是什么正经的学术研究，但却详细记录了L中学七大秘闻的来龙去脉以及流传中衍生的各种版本，从中可以看出作者的用心考察，大概作者也是从这里毕业的学生吧。不过学生平时少有机会能进入校史档案室，就算进来了，要发现这么一本不起眼的小书更是不容易，所以知道这本书的人，估计全校不超过十个。
这七大秘闻最早要追溯到民国时期，当时有个叫歌提里亚的英国人因为搭错了车而意外流落到L城这个不起眼的小县城。阴差阳错，这英国人或许是觉得这里山清水秀，风景宜人，他又有钱，于是干脆在这里定居并且修建了一所教堂，后来又在教堂的基础上建成了一所教会学校，这就是L中学的前身。因为信教的市民不多，反倒是学校办得有模有样，所以后来教堂就索性搬走了，而学校也就正式收归公办，中间改过好几个名字，最后定名为L中学。
学校至今还保留着一部分教会建筑，比如校长的办公大楼（俗称红楼）就是典型的英式建筑。红楼正面的屋顶上挂着一面大钟，不过指针早就不走了，一直停在9点的位置。尽管如此，多年以来也没人将它拆下来换一面新钟，据说是为了保护古钟——任何拆卸工作都有可能损坏这件珍贵的文物。
以上是众所周知的内容，也是每个新生入学时都要了解（以及考试）的校史知识，但秘闻可不是如此。所谓秘闻，自然是一般人不知道的事情，哪能放在试题里呢？(#^.^#)
话题回到开头，歌提里亚当时为什么要建教堂呢？就因为他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吗？就算如此，把教堂建在彩云山（现在也简称彩山）这个小山丘上距离当时的市中心也太远了吧？事情显然很可疑，但只有可疑才会指引人们去挖掘答案。
其实在修建教堂之前，整座彩云山都是一片荒地，而且是一块不祥之地。在这里盖的房子总是莫名坍塌，就算房子盖好了，人也住不了多久便要搬出来，因为夜里会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鬼哭狼嚎，据说是有恶灵作祟。这时，名叫歌提里亚的传教士就登场了。他自称有办法镇压恶灵，所以大家按照他选的位置在这里建起了教堂，后来又建了学校。说来也奇怪，之前的灵异现象竟然就全都消失了，自此平安无事。不过歌提里亚也给大家伙儿提了醒：这恶灵只是暂时被封印住了，但并没有驱散，这面大钟就是镇物之一，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挪走，时针也必须保持在固定的刻度，一旦移动就可能破坏封印，导致恶灵重新为害人间。
故事进行到这里也算圆满，奇怪的是，这个歌提里亚在建好教堂之后似乎就人间蒸发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人再见过他。有人说他是假冒的传教士，实际上是利用这块风水宝地来收集阴气，修炼黑魔法，但这事也没证据，加上年代久远，事情的真相也无从考证，就连县史上记录的名字也是错漏百出，所以“L中学的创始人”已经成了永远的谜。不过这不重要，L中学的辉煌历史与歌提里亚本人毫无关系，学生只需要记住第一任校长的名字（这是考试试题）就足够了。
“简而言之，就是说这面钟封印了恶灵，所以不能动，是吧？”说这话时黎蔓就站在红楼对面，一手举着长扫帚指向屋顶上的大钟，像是在模仿某个魔女的动作，“挺老套的故事嘛，我还以为有什么新鲜的呢。”
“哪里老套了，这可是正儿八经的七大秘闻之一，绝对是最准确的版本，是我从我表姐那儿听来的，我表姐可是屈指可数的看过那什么民俗研究的人啊！”易岚一边用扫帚随意地在地上划动，像在模仿哪位武林高手，一边眉飞色舞地说道。
“我倒是想去看看那本民俗研究，可是档案室就这么锁着，也不知道钥匙在谁手里。”说着黎蔓叹了口气，手里的劲一松，扫帚便掉在了地上，目光却望向树丛后面的小灰楼（教学楼后面的一栋小楼的别称，校史档案室的所在地），“好不容易等到卫生周，结果没轮到我们组打扫档案室……”
“高二也有劳动实践，以后还有机会啦。”易岚安慰她说。
“说什么劳动实践，不就是给学校当免费的清洁工嘛。”黎蔓说着又重新捡起了地上的扫帚，“要我说还是运动会比较好，既不用上课也不用劳动……欸，话说下周就是运动会了吧？”
“是啊，还有一年一度的社团节呢，我们社长卯足了劲要在社团节上大展身手，可苦了我们天天开会。”易岚忍不住苦笑道。
“要我说啊，幸好我们是这周的卫生周，等下一个班就和运动会撞上了，非但不能玩还要打扫卫生，他们该多吃亏呀。”这时罗斌忽然从树后面探出脑袋，像一只灵活的猴子，“易岚，你在背后说社长坏话我可听见了啊！”
“怎么，你还打算告状不成？”易岚拿起扫帚作势要打他。
“开个玩笑嘛，君子动口不动手！”罗斌急忙躲开。
“哎，你不会一直在偷听我们说话吧？”黎蔓瞪了他一眼。
“你们说得这么大声谁听不见啊。”罗斌辩解道，只见他眼珠一转，仿佛有了什么鬼主意，“不就是七大秘闻嘛，大家早就听腻了。俗话说得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想知道那面钟有什么古怪的，不如直接上去看一眼呢？”
“上去？”黎蔓歪头看了一眼红楼上的大钟，水灵灵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心动的光芒。
“对啊，你没看到屋顶上有两个天窗嘛，那是个小阁楼，爬梯子就能上去了，而且梯子就在里面。”罗斌用手指着屋顶一边比划一边说道。
“你怎么说得像你爬上去过似的？”易岚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他。
“我……当然上去过啊，”罗斌那自然的语气让人听不出他是在吹嘘还是在炫耀，“上周留宿的时候，有好多人都来这里玩了，这栋楼里还有教职工活动中心呢，能打乒乓球，还能唱K，你们没见过吧。”
“胡说什么，你上周根本没留宿吧。”易岚直接拆台道。
“那、我也是听人说的，人家也没说错嘛。”罗斌狡辩道。
“那趁现在没人，要不我们偷偷上去看看吧？”黎蔓炸了眨眼睛。
“哎，你可别听他怂恿，一会就打下课铃了，我们下节课还得回教室呢。”易岚皱了皱眉，劳动周的规定是在上午的一二节课和下午的一二节课打扫卫生，其余时间照常上课，所以他们必须在上课之前结束手头的工作，放好工具再回到教室。何况下节课是数学课，万一迟到恐怕免不了挨骂。
“不就是看一眼嘛，又耽误不了多少时间。”黎蔓反驳道。
“就是啊，”罗斌也附和道，只见他满脸都写着理直气壮，“社长教导过我们，不要做安乐椅侦探，凡事都要实地考察，实事求是。再说我们又不是去干坏事，你怕什么呢。”
“我的意思是……那面钟又没什么好看的，站在这里还看得不够清楚啊。”易岚本想说那红楼古钟历史悠久，还有那么古怪的传说，不容冒犯，但又怕更加激发他们的好奇心，只好改口。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封印恶灵的时钟哪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啊？我近距离观察过，那个表盘上是刻着符咒的。”
“啊？”这下易岚也忍不住大吃一惊，但下意识又不太敢相信罗斌的话，“真有这种东西？不会是你胡诌的吧。”
“我、绝对是亲眼所见，你不信就自己去看看嘛。虽然我对符咒没什么研究……说不定文学社的学姐会知道吧……”说着罗斌忽然发现旁边少了个人，“欸，黎蔓哪去了？”
“不等你们了，两个啰嗦老太婆，我先走一步了！”只见黎蔓在红楼大门处回头朝他们做了个鬼脸，笑得像个狡黠的猫，然后她的身影一闪就消失了。
“还嫌我啰嗦，难道没有我提醒，你们能知道古钟的秘密吗……啊喂，你也等等我啊！”罗斌话也没说完便急忙追着易岚跑进了红楼，总算赶上了这两个急性子。此时楼里静悄悄的，看起来没有外人，于是三人明目张胆地爬上了罗斌所说的梯子，推开了大钟左上方那扇天窗。不过因为梯子比较窄，窗口只能站一个人，根据女士优先的原则，这个机会自然首先让给了黎蔓。
“哇，从这里看风景的感觉真不一样！”黎蔓站在窗口张开双臂深吸了一口气，不禁感叹道，“好想拍照啊，可惜我没带手机。”
“你私闯红楼还带手机，不怕老师发现啊。”罗斌吐槽道，尽管这个时代手机在日常生活中已经不可或缺，学生携带手机也完全“合法”，只是使用时间受到了严格限制，不宜过度张扬。
“嘿嘿嘿，职业习惯嘛。”黎蔓吐了吐舌头。
“你快下来让我看看，上面真的有符咒吗？”易岚催促道，其实他并不相信七大秘闻那些怪力乱神之说，但罗斌的话的确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别急啊，让我先观察一下。”黎蔓这才低头把目光投向大钟，“好漂亮的钟啊，我才注意到连指针都做得这么精致呢，咦……欸欸欸――！”
“你怎么啦？！”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清脆的落地声，下面的两人都忍不住惊叫起来。
“不好了……”黎蔓回过头来，脸色惨白得如同活见鬼一般，“这钟坏了，指针掉下去了……”
“欸？！”罗斌立刻转身跑了出去，而黎蔓刚从梯子上下来，易岚就急忙爬上梯子，一边从天窗向下张望，一边焦急地问道，“是你把它碰掉的？”
“绝对不是！”黎蔓连忙摇头，“我对天发誓，我根本没碰到它！”
“我捡到了，但是已经摔断了，怎么办？”红楼外面罗斌一手拿着一截折断的褐色指针，朝屋顶上的人挥了挥手，从可以看到表盘上分针已经没了，只剩下一根孤零零的时针还指向9。
“你们在干什么？！”这时，一个严厉的声音从罗斌身后响起，罗斌慌忙把指针藏在身后并转过身来，不过为时已晚，他面对的是高一年级主任老乔如同一场暴风雨前的积雨云般铁青的脸色——乔志勇是教生物的，其实年纪不过四十出头，还远说不上老，只是因为长相显老而被学生尊称为“老乔”。
“是你们把它弄坏的？”老乔看了一眼墙上的大钟，又看了一眼罗斌放在身后却藏不住的指针，以及后面匆匆赶来的两人，也许是身为物理老师的强大逻辑思维的作用，他轻而易举便看穿了事情的因果。
“不是啊啊啊啊！”易岚和黎蔓异口同声地喊道。
“老师，都是我不好，我……”黎蔓正要解释，易岚却立刻打断了她的话，“老师，我们也是刚刚看到时针掉了所以才想把它装回去啊，您可别冤枉好人！”
“没错没错，我们又不是三岁小孩了，怎么会故意破坏公物呢。”听了易岚的话，罗斌也心领神会地附和道，一时没弄清状况的黎蔓也疯狂点头，这显然是挚友之间才拥有的默契。
“不是你们弄坏的，它还会自己掉下来不成？”老乔用冷静的眼神打量着易岚，多年的从教经验加上理科生的逻辑和直觉都让他不容易被学生糊弄过去，即便是易岚这样的优等生。
“谁说它不会自己掉下来啊，这钟都挂了多少年了，总有报废的一天嘛，老师您得讲究自然规律啊……”易岚面不改色地解释道。
“我才不信你们俩的鬼话。黎蔓，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老乔如同敏锐的猎人一般准确地转移了目标。
“欸？我……”尽管两个同伴都在焦急地朝她使眼色，但突然被点到名的黎蔓因为心虚而一时语塞，最后还是忍不住和盘托出，“老师，今天不是我们班打扫卫生嘛，我就想看看红楼里面有没有要打扫的，结果看到天窗开着，我想过去关窗户，没想到刚好这钟就坏了，要怪就怪我一个人吧，可我真的碰都没碰到它啊！”
“早不坏晚不坏，你们没碰它，它却偏偏在你们眼前坏了，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老乔了然的目光在三人脸上依次扫过，导致易岚把最后的辩解也咽了回去，“不用狡辩了，这钟可以不用你们赔，不过你们打扫卫生偷懒还涉嫌毁坏公物，惩罚是逃不掉的，那就每人八百字检讨，写完交到我办公室吧。”
事情就这样尘埃落定了，下课铃已经打过了，老乔把那根折断的时针也拿走了，三人只好垂头丧气地拿起扫帚簸箕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都怪罗斌，骗我们去看什么符咒，结果害我们平白无故就要写检讨，你就是扫把星本星吧。”黎蔓一边走一边抱怨道。
“怎么还怪起我来了，还不是你自己好奇先跑上去的，弄坏大钟的也是你，我才是真的冤呢。”罗斌反驳道，“再说了，我看那钟质量本来就不好，胶水一点都不牢固，干了之后自然就没用了。”
“都说了我没碰它！”黎蔓大声辩解道。
“那上面有胶水？”易岚忽然问道。
“是啊，我看得清清楚楚！”罗斌斩钉截铁地回答，易岚点了点头，其实站在楼上的他也看得清楚，表盘上的确残留着类似胶水的白色痕迹。
“所以这事真的不怪我！”黎蔓还在争辩。
“你们就别吵了，反正钟已经坏了，只是写检讨而已，也不算什么严重的惩罚……你们难道没想过更严重的问题吗？”易岚忍不住插嘴道。
“什么严重的问题……”黎蔓刚问出口便恍然大悟，“哦，你说封印！对啊，钟坏了，那么封印不就被破坏了吗？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不至于吧，你看老乔也没重罚咱们，看他一脸云淡风轻的，不像是有什么事啊。”罗斌不假思索地说。
“老乔当然不紧张，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七大秘闻啊，他甚至都不是本地人。”易岚吐槽道，学生在传递秘密时自然会偏向于使用家乡话，L城方言语调独特，十里不同音，外地人多半是听不懂的。不过说实话，老乔刚才那看透一切的眼神还是让他心有余悸。
“七大秘闻也就是传闻而已嘛，谁还当真呢？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有恶灵，过了这么多年了，谁知道恶灵还在不在呢，我们就别杞人忧天了。”罗斌劝解道。
“有道理，反正恶灵也没人见过，再说我们是唯物主义者，光天化日之下用不着怕它。”黎蔓像是安慰自己似的点了点头。
“我倒是无所谓，不过我们社长知道了肯定会生气吧。”易岚无奈地苦笑道。
“哈哈哈，那我就放心了，我今天有篮球队的训练，那就辛苦你一个人参加社团顺便挨骂了哈哈哈哈！”罗斌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你真是个魔鬼！”易岚生气地朝他挥起扫帚。
“喂，你这样会把灰尘扬起来的……”
“你给我站住！……”
“可我还是有种不详的预感……”没有管两人的打闹，黎蔓一个人默默地走在后面自言自语道。这时，一只黑猫忽然从她面前横穿过去，黑猫脖子上挂着铃铛，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把她吓了一跳。等她回过神来，才一眨眼的工夫，黑猫已经不见了踪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