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橙,我就直说吧,王女不会选择你,”
“要么你现在开始修仙,赶在明日提亲前入了某座山门;要么明日皇帝宣布你是他的私生子。二者其一,予你任选。”
这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说是“予你任选”,实则机会全无。
窗外倾盆大雨,曲橙与晋王府管家坐屋内,唯一的红烛被大风吹刮摆动,将两人的影子剪成碎片。
“你觉得可能么。”
“我听说有位仙人转世要醒了,万一你就是仙人转世呢?”
曲橙咧嘴无声笑了起来,这玩笑当真不太好笑。
“这是王女的意思?”
“不是王爷的意思。”
整个晋王府能命令老管家的只有两个人,这句话的意思已经明了。
“明白了,”
曲橙站起身拍拍衣袍褶皱便要出门。
老管家微皱眉头,“倒不必如此着急,你只需明日不现身。暴雨散后,我让下人帮你搬走些私物,王府马车相送,盘缠也不会少了你。”
曲橙起身对老管家致了一礼,“不必了,这些年托你照顾,此去无期,有缘再见。”
老管家望着曲橙背影,冷漠眼角划过一丝温情不忍,一番天人斗争后道,“可许你一炷香时间,与王女致谢告别。”
曲橙愕然,
多年相识,救命之恩,朋友以上恋人未满,最后只换来一炷香的时间?还是致谢?
多少有些荒谬了。
“那还是免了,我不吃天鹅肉。”
曲橙笑了下推开房门,霎时间暴雨狂风毫不留情地卷进屋内刮翻物件,掀起一阵杂乱响动。
“呼,”
一声红烛熄灭,整间屋子落入无尽昏暗。
黑暗里的老管家咳嗽一声最后开口,“雨大,取把伞。”
曲橙想,“这句倒合理。”
墙边悬伞两把,墨黑朴素的是曲橙办事时用的,华丽精致是陪王女出行用的,曲橙取走素朴的那把。
他撑着伞一头撞入滂沱雨幕,借着微弱的光自这座闭着眼都能识出路的府邸里走出。
耳边剩下暴雨轰鸣,身外仅有夜雨昏沉。
伞下成了雨幕里唯一的净土,曲橙昂首看着伞底,不由回想。
他穿越到这个世界后也曾享受过一段公子哥生活,但好景不长。
七年前曲家事变没落,曲橙因体质特殊被北境鹤从山相中,需徒步登上一千步仙阶入山门,在艰难踏上九百阶即将通过入门试炼时,他听见山下传来求救声,他一回头,青梅竹马的晋王王女冉心池被歹人袭击,危在旦夕。
鹤从山告诉曲橙修仙首修断舍离,向上仙路,向下人命,只可选其一。
曲橙躬身致礼,请鹤从山道长出手。
五年前曲父离世,本就风中残烛的曲家彻底崩塌,晋王府以王女侍从的身份将曲橙纳入府门。
三年前曲橙作为晋王府的暗子,血洗七年前那支妄想谋害晋王王女的势力。
人后曲橙凶狠暴戾,杀人从不留情,不见死不撤身,一时间内被众家族忌惮。
人前曲橙温良谦逊,知书达礼,很多人叹息曲橙被晋王府耽误了,哪怕断了修仙路,只要他愿意进京赶考也能博取一番功名。
曲橙总是笑着摇摇头,当做回应了。
大家都知道,曲橙无所谓外物,他心里只有冉心池一人。
纵使身份天上地下,但所有知情者都觉得这对“主仆”会走到最后,直到前些日子传来消息:
“皇室提亲,四皇子与晋王王女联姻。”
这条消息杀死一半幻想。
“晋王府承蒙圣恩,上下欢喜。”
这条消息杀死另一半幻想。
一步踏出晋王府,曲橙回头看向府门牌匾又笑一声。
说到底还是他太天真了,以为自己真能与冉心池走到最后,也不想想一个是家族落寞、血债累累的侍从,一个是光鲜亮丽、身份显赫的王女。
这与癞蛤蟆吃天鹅确实没区别。
老管家提着灯敲响王女的门,声音混杂在暴雨声里,“大小姐,曲橙走了。”
门内安静许久后问,“准备何时出发。”
“刚才。”
门砰一声推开,穿戴整齐的王女一把接过他手里的灯,撑起一把华丽精致的伞跑进雨幕,毫不在意脚边水花打湿袍裙。
“曲橙!”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曲橙撑着伞回头,隔着晋王府的门缝能看见一道被光影推散的身形。
少女丢掉伞推开嘎吱作响的大门,她提起灯,表情清冷地看着曲橙。
一头青丝随意披散,脸上不着粉黛,雨水自她白皙脸颊滑过,衬得红唇格外粉润,胸前曲线不断起伏证明她脸上的清冷是装出来的。
叫完那声“曲橙”她就沉默着没说话。
站在暴雨中的曲橙总不能不说,他忽然笑了笑,冲少女招手,然后说,“雨有些大,大小姐还请回府,若是受寒不只让全府上下担心,也误了明日大事。”
少女提着灯的手忽然用力,指骨泛白,她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微小变化,却依旧用冰凉的声音说道,“可以雨停再走。”
“这雨怕是两三日不断。”
“五六日都可以。”
“以什么身份?”
门后少女明显迷茫了下,她用着不太能听清的声音说,“救命恩人。”
曲橙精准捕捉到她的迷茫,后退一步放下伞,任由大雨倾盆,他抱拳,“我救大小姐之恩,晋王府早已回报,我们两不相欠。”
旋即撑伞转身便走,任凭身后少女不断念着他的名字。
曲橙突然觉得有些侥幸,还好他从未告诉少女自己这些年都在晋王府做了些什么,晋王府在曲家没落后又做了什么,冉心池与晋王府欠他的恩情恐怕很难还清。
他不想用恩情去裹挟爱情,谁还不是个纯爱战士呢。
其实也没后悔,人在他生命的每个阶段都会做他相信的事,如果重来一次他可能还是会这么选。
但能理解不代表能接受,
无论是找个新地方干活,或是找个势力继续当暗子,哪怕重新登山修仙都可一试,但当务之急还是找家客栈休息,换上一身干净衣物。
“客官,住店还是吃酒食?”
走进客栈,曲橙合上伞,温和一笑,“都有,顺便请问店家有没有干净衣物,算我买的,价格你定绝不亏待。”
店家本是个老实人,送曲橙到房门外不久后将干净衣物与酒食送上。
曲橙摘下玉佩道,“玉佩交给晋王府,银子只多不少。”
店家笑着摆手,“客官不必,方才来了几位先生帮您付过银子了,这些衣物也是他们备的,马厩里还牵了一匹马。”
“那几位先生托我给您带句话:天遥路远,一路小心。”
曲橙自知是那几位同为晋王府暗子的朋友,他心头一暖回,“若是有机会,请店家帮我向他们道声谢,再道声别。”
返回屋内,曲橙将衣物铺展开,发现里面藏着一张信纸,以暗语写着:
“王爷下令,晋王府不干净的血不能流在外面。”
曲橙后知后觉那几位朋友为什么会说“天遥路远,一路小心”,不是因为路远让他小心,而是不小心他的路就走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