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大约晚上十点下起的细雨在午夜逐渐变小，到了凌晨就只有零星的水滴落下，滴在酒馆的屋顶上，顺着屋檐滑落，溅起小小的水花。
瑟莉提虽然放出豪言壮语说自己一定会找到活的罗恩斯小朋友，但心里其实也没多少底气——案发现场远在有七日路程的宁芙堡，唯一的线索又把重剑镇和那座大城市联系了起来，这两座城镇之间隔着的不仅是古旧的小路，还有大片的森林与高山、湖泊，可供犯人藏身的地方实在太多。
如果是一位在超凡领域走到极致，越过第六阶，抵达凡人极限的超阶魔法师，或许随便甩个手杖就能把犯人的名字、位置、家庭状况和十八代祖宗都挖出来。但在场的只有两个第一阶小法师，努力了几个小时也就把需要搜索的范围缩小到了重剑镇以及周边……
“至少有目标了。”瑟莉提轻咬着嘴唇，“我先去查查最近镇子里有没有生面孔，这里人口不多，应该不难得出结论。”
“其实我觉得这样很没有效率。”连续用了好几次占星术的露易丝神色疲惫，“你对可能的作案者身份有没有推测？”
“有。你知道一个月前墨兰那边的事吗？那里的城市卫队和监察局剿灭了一个邪教。那些邪教渣滓们热衷于掳掠妇女幼童，将其作为他们血腥仪式的祭品。”瑟莉提右手轻敲着桌子，发出规律的嘟嘟声。
“你怀疑这边的也是邪教徒作案？”露易丝眉头微皱，有些不解，“那应该去告诉监察局，让那些‘仲裁人’来调查……”
瑟莉提抿了一口不剩多少的苹果酒，说着自己的猜测：
“山姆在宁芙堡肯定也给监察局报过案，但最后他还是来找我了……要么是我想错了，这件事不涉及邪教徒，只是一伙普通的人渣所为，所以监察局没分出多少精力，要么宁芙堡那边正发生了某些事，让那边的监察局无暇他顾……”
她想起了“窃书贼”詹姆斯先生。
她一个月前接了詹姆斯的委托，前前后后花了大概半个月时间全部完成，又花了半个月把他送到宁芙堡然后返回。算算时间，几乎是在詹姆斯返回自己住处的同一天，他就全家被灭，自己失踪，而且还神奇地跟一本密传扯上了关系……
密传在这个世界不算多么稀少的事物，因为“密传”是一个非常广泛的概念，魔法学徒的笔记也可以被称作“密传”，各大教会的圣典也可以算作“密传”。前者即使免费发放也没多少人会去看，而教会圣典则记载着一切神术的原型，其中的上下限差距不言而喻。
能让那个红衣人专门雇超凡者来找的密传，肯定不会是前者，至少也应该记载了一些切实的超凡知识……上门的同行说它记载着“隐秘历史”……监察长杜肯没问出红衣人的身份，说明幕后之人对督查官的能力十分了解，提前做了防范，应该也是超凡者，甚至可能有团伙……
瑟莉提思索着，心里逐渐有了定论。
宁芙堡那边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让那里的监察局无暇顾及一起“小小的”失踪案。
露易丝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她其实压根不关心宁芙堡和那边的监察局，只是觉得这事有点危险诡异。
“你不是也会占卜吗？那个向正神祈祷的仪式……”
“我今……昨天刚用了一次来确认我的安危，下一次得到晚上了。”瑟莉提解释着，“而且那仪式虽然准确率高，但成功率低，我问一些涉及自身的问题倒还算简单，但如果涉及其他人，那么可能十次只有一次会得到准确的结果。
“我上次得到的结果是‘可以承受的危险’，但其实这么清晰的答复是很少见的，更多时候只能听到完整回答的只言片语，还有时候只能听到不成语句的破碎单词……”
“我一直觉得你那仪式不靠谱，用那么简单的祭品和法阵就能‘与诸神沟通’，听着怎么都不对劲。”露易丝皱眉，把自己那杯甜酒一饮而尽，“最后做一次占卜吧，不用占星术了。”
她起身去找酒保要了条干净的抹布和一杯清水。用抹布把两人身前的桌子擦拭干净，用手沾着杯中的清水在桌上画出了一个个奇怪的花纹，然后随手从腰间抽出了一条白布。
“这是一个基于自身灵感的简单占卜，结果很难说多准确，但至少能给你提供点思路。”她随口解释了一句，然后取下了瑟莉提一直戴着的猎鹿帽，把布条系在了好友的眼睛上。
“你刚才记下那些花纹的位置和形状了吗？”
眼前一片白茫茫的瑟莉提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
“只有一点印象。”
一阵湿润的凉意点在她的眉心，露易丝似乎是用沾水的食指在她的额头上画了个十字，然后握住她的右手，将其放到了桌子的上空。
“保持着这个高度，让手自然移动，不要去控制，然后在心里想象这样一幅场景——你的手就是你，你在全无意识的情况下来到了一个地方，你茫然地睁开眼睛，看到了埋藏在心里的一个地方……你行走在这离奇场景之中……你从梦中醒来，你看到了……”
瑟莉提在心里想象着那些场景，没去控制右手，大概过去了一分钟，露易丝取下了遮挡她视线的布条。
“你的手偏移幅度很小，这代表着你现在和这件事牵扯不大……”露易丝沉吟了一下，目光在桌上游移，“结果分别是‘归去之地’‘无貌众人’‘群山’，这象征着一件事的开始、过程与结果。”
“归去之地……也就是说，我应该在和死亡有关的地方开始调查？墓园？”
“也许。”
瑟莉提拿起放在一旁的帽子，在自己头上戴好，然后把衣服拉紧，从椅子上站起。
露易丝有些惊讶道：
“你现在就去调查？”
“我也想在这里待到太阳出来，但毕竟是接了委托，收了钱的。”瑟莉提转了转帽子，把它调整到舒服的角度，然后向门口走去，顺手把之前画下的隔音法阵擦掉，“酒钱我之后和保释金一起还你的，露露。”
“嗯，注意安全……瑟莉提。”
话音落下，瑟莉提已经推门而出，踏进了残留着积水和低温的街道中。似乎有人听到了某个让人在意的词语，目光透过银白的镜框，向这边看了过来。
他只看到了一位白发碧眼的精灵。
有些狼狈的魔法师先生思考片刻，靠了过去。
……
此时还是夜晚，除了被路灯照亮的区域之外，大片大片的房屋都已经在阴影中隐去了身形，远远看去像是低伏的群山。
瑟莉提中午才起床，刚才喝的苹果酒和职业带来的精神力提升让她仍然保持着清醒。
她并没有立刻前往镇东墓园，而是先匆匆地出了镇子，在森林之中补充了自己需要的施法材料。
黏土、露珠、树皮……她把这些东西一一进行了简单的附魔处理，也就是用自己的魔力把它们浸润一遍，然后分门别类地装进随身携带的小玻璃管之中。再把小玻璃管放到右侧腰间特制的夹层之中，确保自己随时都能把它们抽出使用。
然后返回自己家，稍微找了下养的“小幽灵”，未果。于是去二楼挑了把顺手的匕首和几瓶预制的药剂，匕首紧贴大腿藏好，药剂则在左腰处妥善保管。出门前顺手把门口的牌子翻转过来，从“日曜小姐的侦探屋”变成了“今天不营业”。
日曜小姐做好了准备，然后步行前往镇东墓园。
昏暗的路灯和倾斜的星光让人勉强能看清道路，随着她逐渐接近目的地，道路两侧的房屋也越来越稀疏，树木逐渐占据视野的主体，直至最后只剩下了两座亮着灯光的、分属于辉耀神教和万类丰饶教会的小教堂。
这两个教会分别信仰起源之神“光耀之主”和“大地母神”。
教会的神官也都比较擅长应付亡灵、幽魂等阴性生物，因此在这个存在“亡灵复生”等现象的世界，墓园周围的大片区域不会有人居住，只会存在教会设立的“巡视教堂”，负责监视和保护墓园，由在城镇内部的主教堂派出人手，分别轮值。
属于万类丰饶教会的“巡视教堂”内似乎有人注意到了她，一位穿着白绿色长袍的女性神职者推开教堂大门，看向了这位在深夜出行，还特地前往墓园的镇民，目光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审视。
瑟莉提有些头疼地上去跟她解释了半天，并拿出了自己的冒险者徽章证明了身份，才得到对方的点头许可，被允许在守墓人陪同的情况下在墓园内走动。
即使在偏远小镇的“巡视教堂”，神官们也一丝不苟地执行着规章制度，除了自身的信念信仰之外，还因为历史上的无数次事件证明了这些制度的必要性。
最近的一次就在七年前，兰斯提尔帝国的北部重地霜林堡就发生过一起因为墓园管理不严导致的大规模亡灵复生现象，数十年来的死者纷纷化为骷髅与游魂，在一位将军亡灵的指挥下组成了庞大的阵列在城中巡游，要不是当时有辉耀神教的圣女在场，恐怕会造成数以十万计的伤亡。
在那之后，各大教会和帝国对于墓园的管理制度就越来越严格。
接到教堂信号的守墓人很快赶来，那是位穿着黑袍子的枯瘦老者，他浑浊的眼珠盯着瑟莉提看了好一会，才示意她跟在自己身后。
一老一少在夜色中走进了林立着墓碑的墓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