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十分钟后，房门被从内打开。
科特妮有些惊讶地看着走出的两人，又往门内看了看，没发现明显的物品移动，稍显疑惑地说道：
“前几位监察待的时间比你们长得多……”
“他们的检查结果虽然结论我并不认同，但内容很明确清晰。”瑟莉提微笑道，摩挲了下手指，“除了死者尸体以外没什么异常之处，所以我们并没有花太长时间……我想问问，他平常作画是在三楼吗？”
“一般会在徬晚或是清晨。”科特妮回忆道，脸上不自觉露出了夹杂着甜蜜和痛苦的复杂表情，“三楼有一扇非常大的落地窗，他喜欢坐在那里，看着外面的洛基山脉动笔，我和阿丽亚娜会趁着这个时间准备早晚餐……”
瑟莉提一直等到她把那些日常琐事说完，才点点头，诚恳道：
“我们需要去一趟三楼。”
“没问题，希望你们真的能找出什么。”科特妮叹了口气，又瞥了一眼两人，看到瑟莉提的左手小指上有一枚夹杂着血色的银戒，造型十分显眼。
……她刚才戴着那个戒指吗？
她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转身就带着两人走到了二楼的楼梯，顶部有一扇上锁的小门。
科特妮掏出钥匙，将其打开，露出了门后的景象——映入眼帘的是左侧的一扇宽大的落地窗，几乎覆盖了墙面，视线穿透玻璃，能看到不远处的群山连绵到视线的尽头，隐约有红色的潮水在山脉的脚下涌动，在两者的夹缝之间能看到模糊的庞大剪影，那属于宁芙堡，属于那座东临群山，西靠海峡的城市。
在落地窗旁能看到画架、颜料、笔刷和各种散落的，瑟莉提叫不上名字的，属于神构之地画家，也可能独属于何塞的特殊工具。在这“工作区”旁，在右侧能看到一张十分简易的床铺和放着茶水、点心的小桌。
除此之外，三楼就什么也没有了。
科特妮什么也没说，似乎是这熟悉的场景让她有些伤感，把两人带上三楼后，她就合上房门，留在了二楼。
瑟莉提转移视线，看到这里的墙上挂着不少何塞的画作，一幅幅相框中能认出洛基山脉、惩戒海峡、宁芙堡、霜天堡垒、莱茵河等神构之地的知名景观，还能看到一些人像和宗教画，其中就有科特妮和阿丽亚娜。
而在那些宗教画中，瑟莉提并没有发现明显的“亵渎”痕迹，一些象征物和神圣符号的运用专业且准确，而何塞对于某些宗教典故的理解也体现在了画作之中，让她隐隐有了些“明悟”之感，对于“仪式”“祈祷”等事物有了新的理解。
……看起来，他似乎是个虔诚的信徒？
但如果这样，何塞又怎么会被驱逐？
瑟莉提看向里希特，目光中戴着显而易见的询问。
刚才短暂的交流之中，他们有了共同的推测——何塞肯定没有死。
一个超阶的超凡者，还是“大师”这种没有简单直接攻击性却把保命点满的职业，何塞想要自杀都没有好方法……吃大量致幻药物死亡就更扯了，什么药物能把一个超阶迷死？
在这个基础上，可以推断出何塞肯定是出于其他目的，才搞出了这么一个“假死”案，而继续这么推理下去，就能得出“露易丝发现了什么，遭遇了意外”这个结论……她肯定也是认识何塞的，虽然在监察局看到名字的时候估计只认为是重名，但到了这里，看到画作之后，她肯定会认出何塞是谁。
隐藏起来的何塞——不知道他在哪里，但他不可能不关注上门的监察——在意识到自己的“假死”暴露后，肯定会采取某些措施防止这个消息传出。
“所以，科特妮在说谎吗？”瑟莉提略有些烦躁地思索着，“露易丝如果真的离开了屋子，肯定会选择把事情闹大来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而如果没离开屋子的话，科特妮的话就和现实对不上了……”
这种复杂的情况实在是超出了她的预期和能力范围，虽然她昨天晚上才和一个邪神谈笑风生，但这和那完全不同。“原罪学者”是一位处于复苏阶段的旧神，根本没办法在物质界发挥力量，只能在梦里作威作福。而何塞虽然只是凡人，但动动手指就能把她变成死人……
举个例子的话，就是世界首富和一个道德低下的亡命之徒，面对前者时固然有很大压力，但并不会太过忧心……但如果你一个人走在夜晚的街上，正巧碰到了一个拿着染血匕首的、衣衫褴褛又面露凶光的乞丐，能撑过一秒不跑就算你胆子大。
她可不认为何塞会和“原罪学者”一样想和自己谈个交易。
里希特没有回答，而是迈步走到画框之前，欣赏着这些以登峰造极的技艺和价值不菲的颜料共同塑造出的大师之作，眉头一点点皱起。
他鼻子嗅了嗅，又极为克制地想要往前一点，用手触碰一下上面的颜料，却被瑟莉提伸手拉住，随手递上了一张地上捡的白纸，挡在他的口鼻前。
“？”
“挡挡呼吸。”瑟莉提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同样把目光放在了画上，“画框没有遮挡，你这样下去，可能会变色的。”
说着，她仔细端详着那些安静悬于墙上的画作，逐渐沉默下来。
在某个行业里有些天赋的努力者喜欢埋头前进，而这些脚踏实地、一步一步磨练技艺的人抬头之时，不仅会为自己的成果欣喜，更会因真正的才能而绝望——为行业之外的人无法察觉的，只有在深入此道之后才能理解、察觉的，那道才能上的天堑而绝望。
瑟莉提自认为不是什么专业的画家，但前世今生加起来也算入了门，此刻自然能感到那种无力感、震撼感……她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恐怕一辈子都无法达到何塞的境界，不仅是技艺上的，更是境界上的。
换句话说，如果她转职为“画家”，是一辈子也无法晋升“大师”的，这种刚刚从心底产生的直觉此刻就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了她的心上。
……话虽如此，她本来也没有在艺术的路上登峰造极的想法，但如果是决定转职为“画家”的露易丝，说不定在看到这些画作之后，会因此而放弃自己的想法吧？
瑟莉提看了一会，感受了大师的技法之后，就把目光移到了里希特身上，问道：
“你有什么发现？”
“……有一些。”里希特退后几步，“这些画并不是‘大师’的魔画，其中并没有超凡力量存在，但它们使用的颜料……你应该能认出来，是‘心色’。”
“是那种起源于潜灵会的，能将心中的色彩绘出的颜料？”瑟莉提愣了一下，“我听说它十分珍贵，产量有限，所以售价十分高昂，即使是二手货也能卖出十金币一克的天价。”
“问题就在这里，何塞……失去了名气、地位，家当被全数没收的何塞，是怎么买到它的？”里希特沉默了一下，给出了自己的结论，“有人在资助他，至少在一年前就开始了。”
“这其实不奇怪吧？毕竟他非常有名，有人愿意提供支持是很正常的事……等等，你是说这些画，全都是用‘心色’画的？”瑟莉提说着说着，意识到了不对。
她的目光扫过屋内大大小小的画作，在心里估算了片刻如果它们全都是用“心色”绘制而成的，那么需要多大的成本……是一个只在报纸上见过的数字。
即使是密塔尔的工厂主，要拿出这笔钱也会破产，甚至欠下相当于身家数倍的外债；如果是位高权重的官员，想要不动声色地挪出这笔钱，至少得花上十年，而且必须冒着被监察局特别关注的风险；即使是神构之地地位最尊崇的皇帝，比如兰斯提尔帝国的伊文斯陛下，比如密塔尔帝国的奥兰蒂斯陛下，即使是他们要调动这么一笔钱，也得认认真真地写出一份文件……
瑟莉提沉默了几秒。
“这甚至不是何塞被驱逐之前能拿出的数字。”里希特继续说了下去，“有一个组织，庞大的、十分隐蔽的组织在暗中收集着‘心色’颜料，并通过隐秘的渠道送到了这里……”
他心里有了些许猜测，想起了半个月前，自己途径宁芙堡时，那座城市发生的大事——一起重大的走私案。
那起案件甚至将已经隐匿于世界的暗处，上千年不再明面活动的“血族”也牵扯了进来……会是一个组织吗？
他思索这些事情之间有什么联系的时候，瑟莉提则有些好奇的打开了一个放在画架旁的木箱——刚才里希特都碰了画，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明显只是杂物的木箱就更不可能会出事了。
不太结实的木板被掀开，露出了其中的事物——一座山脉、一座河流、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以及行在林间小道上的，旁若无人的商队。
瑟莉提的目光凝滞了一下。
在脑海中得出了某个结论的里希特回头，正打算说出自己的猜测、给出建议，但转过头才发现，屋内只剩下了自己的身影。
“……瑟莉提？”
他沉默了半秒，目光看向了好像突然失去支撑，从半空垂下的木板以及似乎被稍微挪动了的木箱。
……
科特妮百无聊赖地坐在楼梯上，被一声奇怪的吱呀声吓了一跳。
她起身回头，发现瑟莉提和里希特推门而出，声音重叠着说了一句：
“抱歉，我们没什么发现……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先离开了。”
科特妮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和失望，但还是送他们到了门口，目送他们和那位在一楼喝了五杯茶水的监察离开，然后在沙发上坐下，稍显疑惑地自言自语道：
“他们说话和动作好同步啊，话说……为什么那位侦探小姐的戒指又不见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