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要去塔拉村吗?】
【代我问候住在那里的一个人】
隐隐约约的歌声响起,从火把队伍的末端向前延伸。
【带去我们的礼物】
【在那绿林深处的山旁】
【在那如毛毯般覆盖群山的子嗣旁】
嘶哑的,毫无感情的歌声从每一个人的口中响起。
【在湖水和红叶之间】
【在那哀鸣之血,沉眠之物身旁】
歌声中好像夹杂着什么,在那悠长的调子下,有另一个声音在嘶吼着,发出自己的声响。
瑟莉提的身体晃了晃。
在那歌声入耳的时候,脑海中好像出现了什么画面——模模糊糊的,暧昧不清的画面。有什么人在说笑,有什么巨物在咆哮,然而就如身处浓雾之间般看不真切。
“因为你没有亲眼去看啊~”
是吗。因为我没有亲眼去看吗。
有谁在跟自己说话吗?
但是旁边只有里希特和露易丝。
要去找他,她,它,祂吗?
“要来找我哦,我们是同类吧,我们是朋友吧,我们是亲人吧,来山上找我吧。”
没错,应该去找她才对。
去找她去找她去找她去找她去找她去找她去找她去找她去找她去找她去找她去找她去找她去找她去找她去找她来找我来找我来找我吧。
迈开脚步,然后——
一击控制好力度的手刀打在了瑟莉提的后颈上,当场把她打晕了过去。简短的交流随后发生。
“往哪边走?”
“西面,那里似乎有一座木屋。”
“希望何塞在这点上没骗人。”
好像被谁抱了起来,也许是背了起来。耳边有呼呼的风声和规律的吸气声,是在奔跑吗?
瑟莉提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身处梦境之中,清醒和混沌两种截然相反的思绪交织在一起,让人无法进行思考。
……想起来了,是在看到那队伍的时候,脑子里就变成了这样,在看到那个……不对,不能像,不能回忆……
在自己身后,那条队伍仍在行进着,从村子的下方,火把的光芒一路蔓延进了远处的森林之中,上万人的队伍歌唱着同样的曲调,迈着完全一致的步伐。
有什么人在看着自己吗?
有什么人刚才在跟自己说话吗?
在队伍里在草里在水里在土里在山下在山上在天上——
瑟莉提眨了眨眼,和她对视着的眼睛也眨了眨。
自己在梦里还是现实呢?自己又有没有眨眼睛呢?
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
【坐在它身边吧,犹如空气般亲密无间】
【和我们融为一体吧,像是血亲般你我交融】
嘎吱——
推开房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背着自己的人把自己放了下来,然后把袖子拉了上去……袖子是什么,会阻碍自己去到她身边吗?那是皮肤吗?还是脂肪,亦或是血液?等等,扬起手是要干什么——
好疼!
露易丝面无表情地给了瑟莉提两个巴掌。
没有声音,因为按照之前看到的信息,夜晚躲在房里,是不能发出声音的。所以里希特提前布置了隔音结界。
“醒醒,再不醒就再给你几下。”
露易丝抓着她的肩膀晃了晃。
话说她这副眼角垂泪,双手捂脸的样子可真是不常见啊,我没学过留影法术还真是可惜了。
这样想着,没听到回应的露易丝干脆又抬手给了瑟莉提几下。
“醒了没?没醒再来。”
“醒了醒了——”
真切地被巴掌打醒的瑟莉提忙不迭地点头,小心翼翼地用神术捂着脸,消去了大半张脸的红晕。
“唔,为了测试,回答几个问题。”
露易丝向后瞥了眼,看到里希特站在窗边,从一个视野十分受限的角度看着窗外的景象,观察着那火把长队的状况。
和之前不同,他们此刻也能看到那支队伍,看到那明显的异常。也不知道是他们的状况发生了变化,还是“夜晚”这个时间与众不同,抑或是那连绵不绝的,向前方行进,却始终看不到结尾的长队十分特殊。
这应该是件好事才对,毕竟知道了敌人在哪、长什么样,总比当个小聋瞎好。
但他们两个却都产生了莫名其妙的……窒息感。
说不清来由的窒息感,隐隐约约的窒息感,不愿承认的窒息感。就像是已经被人扼住了咽喉,已经徘徊在生死之间,明明该感到危机和紧迫,然而自己却不想承认这一点,于是仍在寻找各种证据想方设法证明自己的安全一样。
奇怪的感觉。
“呼……”吐了口气,露易丝看向了瑟莉提,注视着她血红色的瞳孔,又打量了一下她一点一点染上红色的头发,没发现什么问题。
很正常。
她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皮肤翻折,骨骼外露,肌肉颤动间有血水流出。
很正常。
眼睛稍稍偏转,看到视野的左侧吊着什么东西,连着一根红黑色的,像是血管一样的东西,隐隐约约能看到绿色的什么东西吊在自己的脸上。
“……”
“大家一直都是这样哦~”
是吗,那也就是说,这样是正常的。
露易丝稍稍沉默,在瑟莉提明显有些不安之前,开口道:
“那么,测试你有没有醒过来的第一个问题,你叫什么?”
“瑟莉提,应该是吧,我的姓你们也没告诉我啊。”瑟莉提思索了下,确认了他们确实没说过自己姓什么。
“你的来历呢?”
“唔……大概是外面一个叫重剑镇的镇子上的私家侦探,在调查画家自杀案的时候误入这里。”瑟莉提敲了敲手。
“你和我们是什么关系?”
“朋友。”
很清晰的回答,从头到尾都和现实一模一样。
露易丝回忆着她刚才的回答。
【■■■■■】
【我是在村子里出生的啊,住在山顶哦~】
【大家都是我的朋友,食物,信徒,主人哦~】
很正常,没有哪里不对。
但是……
露易丝抬起左手,捏了捏那个吊在脸颊上的东西,又把它翻了过来,和那个碧绿的瞳孔对视。
果然是自己的眼珠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得非常大声,又随手抹掉了里希特布置的隔音结界,他默默地注视着窗外,没有阻止。
瑟莉提茫然地看着她,一时间搞不清楚这是在干什么。
【夏叶已变得红艳】
【再由褐到黄,直至枯萎】
【啊,落叶终将凋零】
歌声似乎走近了,是那个队伍来到了屋子旁边吗?瑟莉提感觉有些不安,但似乎又没什么不好的,大家应该在教堂那里停留一会,然后去往山顶……加入他们有什么不对吗?
“你这个东西——吞吃血肉,记忆和情感生长而成的东西。”露易丝已经停止了大笑,咬牙切齿地说着。
“不对,我是好孩子哦~”
“但你肯定没遇到过精灵,也没有吞噬过精灵。”露易丝撩了下自己的长发,银白的发丝此刻已全部染上血污,被尽数拂到了半边消失的左耳后。
因此而裸露出的皮肤上,能看到不知何时出现的巨大创口。
在瑟莉提触碰看到什么东西,时间节点跳跃到晚上,出现在了自己身上的巨大创口——横贯了脖颈,撕裂了颅骨,被某种东西卡住没有把自己切成两半的伤口。
露易丝眼神不变,随手把那颗眼珠子拽了下来,手掌攥紧。
爆开的血污中,隐隐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不仅如此,在她的伤口中,在血液里,在骨骼中,也有着什么东西在发出光亮,一息一灭,规律无比,好像在彼此交流着的闪光。
【世事流转,生命变迁】
【万物无一幸免】
【世界在狂乱中飞旋,我们在虚幻中漂泊】
【我们与它共舞】
【在黎明升起之时】
【一切忧虑,一切悲欢,一切起伏】
【都与我们一同消融在血色的晨曦之中】
“听好了,瑟莉提。这个村子绝对不只是箱中世界的造物那么简单,即使它的场景是何塞建造出的,其中也切实存在着一个真实不虚的怪物……不要想着等待时间流逝逃出去了,恐怕何塞本人也深陷这个漩涡之中,不把那个东西解决掉的话,大家都会死。”
露易丝说着,顿了顿。
“那个东西试图影响我,但施加影响是双向的,它能看到我的一切,我也能看到它的一切——这一切的源头,悲剧的起始,叫做——”
她的身体突然炸开。
在迸溅四散的血液之中,瑟莉提陷入了思考。
什么怪物,什么何塞,什么悲剧?
但身体却在颤抖着,紧咬牙关,眼角出现了泪水,表现出了悲伤和因此而坚定的信念——那是我应该表达的东西吗?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为什么要表演呢?明明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才对……
她站起身,看向了自始至终都在窗边,看向下方的里希特。
因为这里还有一个人,还得让他也加入我们才对。
【你在看什么?】
发出了夹杂着悲伤,却因此而带上了某种力量的声音。
“……我很抱歉。”里希特声音低沉,“但在注意到露易丝的时候,她就已经是那个样子了,我想,除了诸神,没人能救下一个已死之人。”
【我没有怪你……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呼……虽然不想承认,但我们也许必须去找何塞留下的信息了,毕竟我们已经触犯了最不能触犯的那条。”里希特伸手指向窗外。
顺着看去,能看到下方的一座小教堂,举着火把的队伍鱼贯而入,虚幻的祈祷声不绝于耳。
下方的教堂。
“我完全没有注意到那座教堂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它所在的位置应该就是我们刚才身处的那片废墟……我们已经进入山上了,进入在何塞看来必死无疑,还会给其他人带来危险的区域了。”
里希特苦恼地捶着脑袋。
“我也不知道在夜晚来临后留在屋外,和越过教堂上山那个更危险一点,但稳妥起见,还是不要两个都触犯比较好,虽然现在的情况很糟,但我们还是暂且留在这里——”
剧痛突然从胸口传来。
低下头,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贯穿了胸膛。
身后的人似乎贴在了身上。
【不行哦。】
【应该要去山上才对。】
意识到了什么,里希特没有去管明显状态不对的瑟莉提,而是双手合十于胸前,忍受着脑海的昏沉和剧痛说着:
“我……战神,败无再败之神……”
【不行哦。】
【不能大吼大叫哦~】
手捂住了里希特的嘴,贯穿胸口的手慢慢移动着,搅动着肌肉与血液。
“咕呕——”
咬着牙,猛地向前冲去,然后回头。
有什么东西在蔓延,从那个像是瑟莉提,但绝对不是她的东西脚下蔓延而出。
翻滚的血海。
堆成高山,至死仍在向上爬行的群尸。
鲜红如血的湖面上,有什么东西朝这边看了一眼。
那就是一切的起始。
里希特明白了什么,看向“瑟莉提”的脚边,然后闭上了眼睛。
“露易丝说得不对,不解决那个东西,不光是我们,不光是那个给人添麻烦的何塞,重剑镇,甚至宁芙堡的所有人都会死。”
那东西俯下了身,含糊不清的话语掩盖住了他的声音。
【为什么那个时候你不在呢?】
什么东西触碰到了他。隐隐发生了某些变化,但似乎又没有改变的话语响着,说不清其中有几分属于瑟莉提。
“……”
手触及到了身体,紧接着钻入其中。
【我喜欢你哦。】
【一直一直,非常非常喜欢。】
摸索着,然后挑出内脏,扯出体外,将其撕扯为碎片。
【我爱你。】
啃食着什么东西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你要和我一直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能感到冰凉的,但染上温热血液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细腻地摸索着,温柔地抚摸着。
属于少女的,增生出的滑腻肢体钻入身体内,一点一点地剥离着血肉,啃噬着所有属于里希特的东西,它们将破破烂烂的皮肤撑起,又不满的索求更多。
【每天都在一起,不管做什么事都要看到你在身边,不管在干什么,都要能听到你的声音。】
骨骼被舔舐,然后被敲碎,被吸食着其中的事物。
【我想去看更多的风景,想去见识更多的人和物,你要陪着我哦。】
“……我会的。”
意识已经近乎消失的里希特抬起只剩森森白骨,而那森森白骨也将被吞噬的双手,给了她一个拥抱。
这是完全超出人类和任何凡人种族能够忍受的痛苦,他也只是靠着超凡等级和天生强大的精神力强撑,而且即使如此,也已经到了快要死亡,彻底失去意识的时候了。
【我很自私,所以你要一直记住我,一直想着我。不许盯着其他女性看,不许跟她们走近,不许背叛我。待在我身边,哪里都不准去。】
这究竟是那个取代了瑟莉提的怪物以她的声音说着迷惑食物的话,还是她原本藏在记忆深处,一直以来都没有说出口,也不会说出口的话,里希特完全分辨不出。
他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承载意识与精神的躯壳已经完全不能支撑思维的存在,那缠绕着触手,不断作响,将要断裂的白骨也不允许他说出什么话来。
他只是紧了紧双手。
然后,那双放在自己脸上的手,也随之用力。
脸庞被撕下,颅骨被粉碎。
死亡随之到来。
仍在进食的怪物,突然停下了动作。
莎莎——
在某个角落里,表面浮动着明灭之光的沙漏中,沙尘仍在流逝,巨大的表盘被压在身下,然而其上却只能看到时针与分针。
沙漏突然颤动着,像是被什么人拿起一样,翻转了过来。
于是,沙尘重新开始向着下方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