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拂着墓园，自雨幕中来的风带着潮湿与阴冷，为寂静的墓园增添了一股腐烂发霉的臭味——也许它们在平日里就已经在这里生长、蔓延，直到今日才被风吹出巢穴，散落地到处都是。
噗呲——
瑟莉提勾动手指，肉眼看不见的长枪将路旁一座倾斜的棺材捅了个对穿，尖锐到让人感觉灵魂颤抖的惨叫让她皱了下眉头，随即反手握拳，更多的长枪从虚空中探出，将棺材捅成刺猬的同时，尖叫声也随之消失了。
莉莉丝从头到尾都没有动手的打算，冷眼旁观着瑟莉提和里希特解决了一路上的敌人。
——缺失了半截身体的“蠕行者”，游荡在墓碑之间的“幽魂”，从泥土和棺材中爬出的“活尸”，体型娇小行动迅速的“恶魔犬”……
不大的墓园里格外热闹，几乎挤满了常见的所有亡灵种类，即使是里希特也觉得自己拓宽了见识——它们竟然能出现在一起？
这是最后一段路了，此刻的墓园也重新安静了下来，莉莉丝这才从沉默中走出，不冷不热地拍了拍手。
“不错的手段，没有魔力的明显波动，也不像神术那样笨重繁琐……你跟康斯坦丝学的？”
瑟莉提歪了下头。
“为什么是跟她学？”
“看来你和她根本不熟。”
莉莉丝没有回答，直接挪开了视线，看向墓园的中心。
里希特却因为莉莉丝的话想起了康斯坦丝表演过的能力——不用魔力，仅凭声音就让冒险者公会内的人忽视了他们，从结果上看和洗脑也毫无区别。
在无法看到光枪的康斯坦丝看来，瑟莉提刚才展示的显然也是类似的手段——不是魔法、不是神术，仅仅是勾勾手指、握住拳头就将一只躁动的亡灵当场杀死！
所以莉莉丝才会觉得瑟莉提是和康斯坦丝学习了那种特殊的能力——果然，那并非魔法或神术的一种，但也不可能是和超凡毫无关联的纯粹技术。
要是一首歌难听到把人听得生气、躁动，那里希特当然可以接受，但拍一拍手就控制人类……你和我说这是普通人能掌握的东西？
果然，每一位“长生者”都不会是省油的灯……里希特暂时收回心神，跟着莉莉丝的视线观察起了周围。
墓园中心，虽然听上去这个地方似乎非常重要，但实际上这里只是一片杂草丛生、空无一物的空地，除了周围的墓碑簇拥着这里，将它刚好围成了一个圆形之外，这里没有一点特殊之处。
“……我在几十年前就住在这里。”莉莉丝突然说道，她俯下身，抚摸着沾着水珠的草地，“那个时候，我刚刚离开北大陆，正跟着一支商队穿越宁芙……你们也许没有见过，但那片土地上死掉的人不可计数，传说中惩戒海峡从天而降时所有亡者的灵魂都聚集在了那里。神的国度对他们关上了门，无法前往天国的他们只能滞留在物质界。南北大陆都不是他们的家，而海洋则令亡者也深深恐惧，所以他们聚集在了宁芙，在那片土地上飘荡、沉眠。”
瑟莉提满不在乎道：
“我不太相信这种传说，它是哪位亡灵大法师说的？”
莉莉丝摇头。
“只是当地传说罢了……即使传说只是传说，那片土地上死掉的人却也比南北大陆任何一个地方都多。赫威斯逐渐崩塌的一千年里，那里爆发过数次贵族战争，南北赫威斯分裂的一千年里，两个帝国的战争在那里持续了几百年，战争催生死亡，亡灵从死亡中诞生，又吸引了追逐金币的冒险者……”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摇了摇头，漫不经心地告诫道：
“别去宁芙，任何时候都不要靠近那片土地。”
我们就住在宁芙堡……瑟莉提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没太把莉莉丝随口的话放在心上。
就当宁芙的土地一平方米埋着一千个亡灵好了，第四纪末的战争是神构之地已知历史上唯一一次“世界大战”，其惨烈程度远飞没有经历过的人能够想象的……那时候的堕落教会和诸国联军打到后期已经完全红了眼睛，每一座城市都被毁灭过，每一片陆地上都死了无数人，两个大陆交界的宁芙地区在进入僵持阶段后，更是被双方的禁咒轰进海里又抬上来好几次，那种程度的毁灭下，哪怕亡灵也得灰飞烟灭，骨灰泡在海里。
里希特却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
“那什么时候能去呢？”
“想去的时候就去吧。”莉莉丝头也不回，“我拦不住想死的人——如果你想要一个正经答案的话，我也可以告诉你，那就是能去的时候能去，至于那个时候什么时候才会来，我不知道。”
她说了一通完美的废话。
里希特却并不感到生气，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他从小就听够了类似的谜语，自己的老师、老师的朋友、老师朋友的学生、大学老师、校长，乃至于统领密塔尔的女皇都喜欢说一些让人半懂不懂的话，即使他真有什么意见，十几年下来也已经脱了敏。
他和瑟莉提站在一旁，而莉莉丝也不再说话，她就这么看着眼前的地面，没有任何动作，但泥土却一点点颤动起来，然后自己抬起，显露出深埋地下的某样东西。
那是一把被布条抱着的长剑，它静静地躺在松软的泥土之中，如此安静地沉睡了几十年。莉莉丝静静地看着它，看了大概有一分钟，然后张开右手，这把死物立刻就挣脱了包裹自身的破败白布，从土坑中飞出，抖掉了一身的泥土，径直落在她的手中，也将自身展现在了瑟莉提和里希特眼中——那是一把纤细、优雅的木剑，根系缠绕、交叠形成了剑柄，挺拔的枝丫僵化、收缩，形成了如刺的剑身。
它明显的不适合劈砍，更适合戳刺、或者干脆当做法杖来使用。
莉莉丝将这把木剑挂在了长袍外面，转头看去，却发现水龙头和里希特的身影就像是被波纹破坏的水面倒影一样变得扭曲，她并未因此惊讶，而是直接看向了远处的天空。
阴云不知何时已经散去，一个小小的黑点正在极速往这边飞来，毫无疑问，那是获胜的康斯坦丝。
“果然是这样吗……”
莉莉丝不太走心地挥了下手，算是给将要离开的两人打打招呼，然后才在瑟莉提几乎能杀人的目光中说道：
“不老泉是真的，我会往那边去，先到先得。”
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
莉莉丝没有再回头看康斯坦丝，一阵狂风吹过，她也消失在了原地。
等到康斯坦丝从空中落下，直接降落在墓园中心时，她只看到了似乎毫无变化的墓园，以及那些仔细观察就能发现的，在墓碑、草丛、泥土路上东倒西歪的亡灵。
“……”
她当然不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瑟莉提和里希特的真正来历，更不知道莉莉丝到底要去做什么，又为什么带走了自己刚刚收下的两个学徒——她是这么认为的。
康斯坦丝摘下了自己的尖顶帽，她的右脚无意识地碾压着地面，将一颗石子一点点碾成了粉末。
她注视着逐渐放晴的天空，缓慢地吐出了一口气。
……
眼前的景象扭曲、变化，松软的泥土被坚硬炽热的岩石代替，阴云密布的天空被流淌在熔岩与火焰的石壁代替，瑟莉提和里希特又见到了美丽无比、绚丽无比的不死鸟格蕾丝。
“旅程还算愉快吗？”
里希特下意识低头看了眼，发现自己的轮椅没有跟着自己一起回来后才说道：
“丢了东西的旅程无论如何都说不上愉快……但第四纪的风土人情确实很新鲜。”
瑟莉提就更干脆一些：
“反正我们也只是到处看了看、走了走而已，没有和谁真正动过手，免费旅游挺好的。”
火焰在他们眼前流动、聚集，不死鸟宝石一样的瞳孔中闪过了很多景象，包括古老的魔法塔、偏僻落后的小镇、阴云密布的天空，然后祂微微点头道：
“在正式开始之前总要对要做的事熟悉一些。”
“这不是正式开始？”瑟莉提揉了揉脸，“其实我觉得这趟免费旅行还挺危险的，如果没获得康斯坦丝的认可，如果我们自己跑去找到了那个冒险者——危险很大。”
“但最后这些都没发生，事实上，你们只是在第四纪7155年平安无事地待了两天而已。”不死鸟的语气总是那么温柔、平和，“接下来你们有很长的休息时间，你们的朋友在人鱼的宫殿里待了两天，也是时候回到真正的家，回到物质界去了。”
流动的水又盖过了火，瑟莉提赶忙问道：
“到底有多长时间让我们休息？”
熔岩山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富丽堂皇、优雅高贵的人鱼宫殿，人鱼女王手持着长杖注视着出现在她御座前的两人，露出了平静的微笑。
“看来两位没有大碍，旅途上一切都很顺利。”
瑟莉提没有回答女王的话，她眨了眨眼睛，耳边还回荡着不死鸟最后的话。
“一个星期……？”
啊？
这叫，很长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