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休息了一晚上之后,祁泗的神情明显是放松了些。
但这并不足以让殷祸放下对她的警惕心,毕竟……昨天祁泗的眼神着实让他印象深刻。
“……”
工作人员正在询问祁泗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为什么会这么说的……主要还是因为昨天晚上祁伊叭叭一顿把自己知道的关于祁泗的事情都说出来了,导致他们能问的确实不多。
“你……是否被进行过手术?”
“……”
祁泗摇了摇头,眼神有些晦暗不明——实际上所有被询问过这个问题的人都是这反应,工作人员也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们并没有将祁泗这时候的反应放在心上。
“你一共在那里待了多久?能够回答出一个大概的时间就好。”
“五年,我在那里待了五年。”
不对啊?祁泗不是失踪了十年吗?为什么会是在实验室里待了五年……?
“……剩下的五年呢?你在哪?”
“我不知道,我逃跑了。”
她从那个不见得光的实验室里逃了出来,而后在外面独自一人流浪了五年。
食不果腹,居无定所……甚至随时都有可能再被抓回去,更别提还有可能会遇到怪物。
这五年她到底是怎么靠自己一个人撑过去的……?
这样的答案令在场的人大吃一惊,但是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质疑。
“你就这样……逃了五年吗?”
“嗯。”
“……”
太过平静了,祁泗的表情。
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没有其他的或正面或负面的情绪出现……她的神情,她的眼睛就像是一潭死水。
恐怕再大的石子都无法在其中引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但这真的不可能吗?
“阿泗——!!!”
祁伊一身牛劲没地方使,“嘭”的一声直接把临时收容所的门给创开了。
“祁伊。”
在祁伊走进来的那一瞬间,工作人员清晰地看见祁泗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并且是下意识的那种。
这俩兄妹的感情真好。
至少工作人员是如此坚信着的。
眼睛一闭一睁之间,祁伊已经“闪现”到了祁泗身前并且抱住了她,看上去似乎并不担心对方会伤害到自己。
他的身后如果有一条尾巴的话,此刻恐怕已经摇到天上去了。
“阿泗阿泗!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不习惯了记得和哥哥说!哥哥把你带回房间去!!”
“喂喂……好歹遵守一下规矩啊祁队?”
“阿泗怎么可能会伤人啊……”
尽管还不清楚祁泗究竟遭受了怎样的“虐待”,但祁伊已经将祁泗放进白名单里了,而且原因特别简洁明了——因为她是祁泗,所以她一定是个好人。
可他忘了,实验室就是专门“吃人”,甚至说直接就是专门“吃好人”的地方。
如果祁泗真是那样单纯的一个人,她又怎么可能可以逃出来并且独自一人在外面平安无事地流浪到现在呢?
很显然,祁伊是真的没有想过这些。
“……”
不过在场的人也都能看出来,祁伊对于祁泗来说确实称得上是特殊的……起码直到现在都还没出事呢。
更何况就在刚才,祁泗还主动抱了过去。
这下可把祁伊给激动坏了,那个嘴角抽了抽之后差那么点就咧到了耳朵根,笑得像个傻子一样。
“阿泗……”
“嗯?”
“阿泗没有伤过人……对不对?”
好吧,看起来祁伊似乎还记得自己是个正儿八经的搜寻队队长。
但这个说辞是不是……呃……
“……”
“阿泗……?你怎么不说话了?”
“你……觉得我会那么做吗?”
祁泗的双手没有一开始那么用力了,脑袋也低了下去,表情被她自己的头发给挡了个严严实实。
“我……”
“……”
这让祁伊感觉到了不对劲,他赶紧去问工作人员刚刚祁泗说的自己过去的经历。在听完之后他的脸色白了又白,堪比他那头白色短发。
自小被送往奶奶家的可怜妹妹,在十年前失踪后被拐到了实验室目睹那些骇人的实验。在这之后费尽力气跑了出来又独自流浪了整整五年,在这样的饱受饥寒交迫之苦的情况下她还要躲避怪物……
明明好不容易被找回来了,却还要被他这个做哥哥的质疑。
“对不起……我……我没有要怀疑你的意思……”
“……”
“说句话……说句话啊阿泗……哥哥求你了……”
此时此刻,祁伊的内心遭受了一万点暴击。
“……”
“是我混蛋……阿泗……阿泗不要不说话好不好……求求你回答我……呜……”
“……”
“我应该先问的……都是我不好,阿泗…对不起……”
这下好了,祁泗这个当事人都还没哭呢,祁伊反而先哭上了。
豆大的眼泪不停打在祁泗身上,她心情复杂地抬起头去看着自己眼前这个正在嗷嗷哭的家伙,视线十分不自然地移向了别处。
似是嫌弃,似是心虚。
“祁伊,你……别哭了。”
在听到这样别扭的一句话之后,祁伊的眼泪更加止不住了,但他有在努力收着自己的音量。
“呜……呜嗯……我不哭……”
“……”
这里到底是谁更需要安慰……
“对不起……呜……对不起阿泗……是我太冲动太没用了……”
“知道就别……!咳……你既然知道,就别哭了。”
就在刚才,除了祁伊以外的所有人都看见祁泗眼中闪过了一道格外诡异的蓝色光亮——而在同一时刻,祁泗的语气也发生了变化。
就像是控制不住了一样。
可当他们再看过去的时候,她的神情恢复如常,语气甚至又一次软了下去。
他们现在已经无心顾及外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动静了,只能先有那么几个人上前一步试图拉走祁伊,但祁伊就是纹丝不动地粘在祁泗身上。
“阿泗……”
“……”
视线再一次看向别处,晦暗不明的思绪从祁泗的眼底闪过……但这一次并没有被其他任何人看到。
“对不起……我不该那么问你的。”
“……没关系,你会怀疑我也很正常。毕竟……”
话音未落,祁伊又一次抱紧了祁泗,似乎是想要以此让祁泗咽下那些她不该说出来的话。
“不正常,这是不正常的……明明阿泗才是受害者啊!”
可是啊,受害者拿起利刃的例子也不少见吧?
更何况祁泗本身就是见识过那些手术的人……说没有影响是绝对不可能的。
“……”
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但是……真的有必要说出来吗?
“祁队,你这说法未免也太……”
“你觉得不对那你就把理由说出来啊——!随便怀疑别人难道还是什么美德吗?!”
“……她目睹过手术,尽管并未直接参与或者被迫参与,那样的情景对她来说也绝对会造成影响。”
至少此时此刻,站在祁伊面前的绝对不会是十年前的那个祁泗——那个女孩早已成长。
只不过,她成长的方向似乎已经扭曲。
“可是……可是那又怎样?”
“……?你听听看自己在说什么?!”
“就算是那样也不是阿泗的错啊!她也只是……被刺激到了而已啊……”
祁伊和他们不同。
他是有和曾经的祁泗相处过的,他清楚那时候的祁泗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好孩子。
走上歧途的人不少,但不是所有人都只会一条路走到黑。
他们也许只是缺少一束光亮。
“……真是无法沟通。”
和祁伊不一样,这里的工作人员是不清楚当初的祁泗是怎样的,他们只知道眼前的人绝对不是祁伊嘴里的那个可可爱爱的乖巧妹妹。
但是没办法……由于祁伊的强行介入,询问进程被打断了,只能等下次了。
有祁伊在,答案的真实性只会更低。
……
好不容易等那两个人腻歪完了收手了不抱了,临时收容所这又突然闯进来一个人。
白色的被用发簪盘起的长发,蓝色的鲜活生动的眼睛,还有那一件近乎标志性的泛白大衣——毫无疑问,眼前这位正是管理局局长仐。
“局……局长?您怎么……”
旁边的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说客套话,仐一个箭步冲过去直接把祁泗捞进了自己怀里,把旁边的祁伊弄得一脸懵逼。
不得不说,仐和祁泗放在一起还真是莫名有些相似。
“泗儿——!”
仐这么大喊了一声之后,把祁泗举起然后把自己的脸埋在她怀里一顿乱蹭,丝毫不顾忌身边的人。
“……”
“好久不见——泗儿还记得我吗?不记得也没关系,爸爸现在就进行自我介……”
不是,这似乎没有介绍的必要了吧?
就这个称呼已经足够让在场的人(除了仐自己以外)大吃一惊了,还有仐对祁泗的这个态度……
真是耐人寻味啊。
“你……是谁?”
“……欸?真……真的不记得了?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他上一秒还是兴高采烈的,但在听到祁泗的这一句话之后,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垮了下来。
“……”
“泗儿……泗儿不记得爸爸了没关系啊,泗儿还记得妈妈吗?泗儿有见到过你妈妈吧?知道你妈妈现在在哪里吗?爸爸找了你们好久……”
这可真是……离谱至极啊。
但其实说实在的,整个管理局(包括所有研究所)都知道仐有一个不知所踪的老婆和一个不知所踪的女儿,再加上这俩的特征确实……挺像的。
因此工作人员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大问题。
至于祁伊……呃……他那是返祖,不沾边的。
“……”
听到对方提起自己的“妈妈”,祁泗的眼神在一瞬间就冷了下来,直勾勾地瞪着眼前的人。
“泗儿……你还在讨厌你妈妈,是不是?”
“……知道就别多嘴。”
一开始祁泗还想着“不知者无罪”呢,结果现在一看……哈!自己这便宜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语气和脸色都冷下来了,这下不见血不收摊了。
“阿泗……”
“……”
哦,瞬间就收敛了。
先前那种冷冰冰的眼神和神情都因为祁伊的一句话而缓和了下来,祁泗看上去有些无奈——自己这傻哥哥到底什么时候能学会看气氛?
但是没关系啊。
“阿泗?”
没关系的。
“嗯,我在。”
在那之前,祁泗会一直陪着祁伊。
只不过在那之后……
“……”
祁伊该自己一个人走下去了。
“怎么又哭了?”
“呜……”
祁泗挣扎着,在挣脱了仐的怀抱之后立马走向了祁伊,并且伸手主动抱住了他。
“……”
见到此情此景,仐不由得开始在自己心里琢磨:是自己刚刚的用词不对?还是说出来的话过于直白过于生硬?
想不明白,因此他再次看向了祁泗。
也是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似乎有一双白色的耳朵在祁泗头顶一闪而逝——那双耳朵像极了他的。
结果还是迎来了他最不想看到的局面吗?
“好了祁伊……别哭了。”
“嗯,我不哭了……”
他们二人的交谈声十分清晰地落入仐的耳朵,他侧过头观察了一阵,走到了他们身旁。
“泗儿。”
“……?”
“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好吗?”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仐绝对是最不希望祁泗觉醒自身妖怪血脉的那一个。
“……”
“我的名字是仐,是管理局的局长……如果泗儿还愿意的话,可以把我当做父亲。”
“我是祁泗。”
“……嗯,我知道。”
仐当然知道祁泗,因为她是他朝思暮想着的女儿。
只可惜这次的重逢……至少它在仐眼里是不完美的。
可那也是他们的重逢。
哪怕并不完美。
“……”
“可以……喊我一声‘父亲’吗?一次就好……”
他有些紧张的攥着自己的衣角,小心翼翼地看着祁泗。
“嗯……父亲。”
“——”
“来人啊!局长晕过去了——!!”
应声倒地。
死而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