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吗？”
顾清秋回过头，看到了身后不远处站在青山雾霭深处的白衣女子。
她的全身被裹在浓浓的雾中，面容看不清分毫，只有那依旧清冷的声线好似九天清宫里的风，一次又一次刮过他早已沉寂的心。
视线恍惚了一瞬间，顾清秋压下心头浮现的一抹悸动，犹如太上玉清宫每一位弟子面对那位一般，双手抱拳，深深弯腰，恭敬地开口。
“承蒙清雾帝尊关心，弟子近来很好。”
他的声音明明很平静，气氛却在这一瞬间压抑又不适。
“本尊对你说的话，你可曾还记得？”
雾霭渐渐加重。
天秋峰向来没有人烟，除却以此安家的顾清秋，再无一个外人。
贵为苍青界顶尖宗门之一，太上玉清宫的十峰之一，在整个宗门内好像除遭人人唾弃之外，再无半分名声和威望。
顾清秋在整个太上玉清宫也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
“……尊上所言太多，弟子大多已然忘却。”
顾清秋抬起头，好看的清瞳干净剔透，安静地看着女子，从以前到现在，从无半分恶意。女子愣住了很久，才堪堪出声——
“本尊对你说过……不必见外。”
顾清秋的眼睛再次恍惚了一瞬。
继而更加清晰坚定了起来，很轻很轻地回道：“尊上言笑了，弟子是宫内戴罪之人，身份比之杂役弟子都要低下，能留在天秋峰，已是恩赐。而尊上乃玉清宫九大帝尊之一，身份崇高，不必见外这种话……弟子配不上。”
女子看着他，很久很久，才缓缓沉入雾色的最深处，未再说一句话。本是包裹了半边山峰的雾气也是渐渐退散，四周再度变回了原来的青色。
顾清秋看着她离开的方向。
没有留恋和失神，挺直了身子之后，把有些破旧的袖口再次挽到衣口，清秀温润的脸上并无太多的情绪变化。
“既已选择，何必回望。”
那声音很轻地落下，不知传向了何处。
他转过身，黑白夹杂的发丝随着沿着扎起的发梢边缘轻舞，腰间悬挂的破旧断剑轻微颤动。他轻笑了一下，伸手轻抚了一下似要爆发的断剑，眉宇间少见地带上温和，轻声道：“不必，我不在乎的。”
顾清秋的话落下后，断剑竟也神奇地没有再颤动，再次平静了下来。
他没再说话，跨着步，朝着山峰深处的院落走去。
天秋峰的风吹啊吹……
那些回忆断断续续地想起。
顾清秋其实还记得。
很久以前，清雾她确实说过那句话。
那是师尊把他捡回玉清宫的第一天，衣着破布的流浪儿跟在白衣缥缈的她身后，一起见到了那位清雾宫内的无上帝尊。
“这是你的师伯，人称清雾帝尊，乃是我们清玉宫的九大帝尊之一，也是为师的师姐。秋儿，切勿怠慢了礼数。”
师尊把他从身后拉了出来，不染纤尘的脸上一片清冷。明明容颜绝世罕见，好似不该人间该有的仙子，举动却霸道又冷漠。
披头散发的顾清秋带着颤抖地跪伏在了那一片模糊的浓雾面前，脏兮兮的脸上满是惶恐和不安。
“弟子……见，见过……清雾帝尊。”
他的声音结巴又颤动。
师尊不满地冷哼了一声，一脚踢在了他屁股上，道：“话都说不好，再说一次。”
顾清秋不敢不从。
“弟子……见过……清雾帝尊。”
“嗯。”
浓雾中传来了一声很轻的应答，轻到顾清秋几乎要听不见。
“不必见外。”
清雾帝尊的声音比他的师尊要更加冷漠，更加清冷，似乎要把这天地间的一切都冻结，仅仅是听到，便已寒至骨髓。
“……”
顾清秋依旧跪在地上，不敢接话。
师尊见顾清秋已经打过招呼，无视了还跪在那里的小男孩，轻步走到了浓雾身前，冰蓝色的双眸罕见地稍融了一丝冰寒。
“他是天清道体，但很可惜，天生绝脉。”
清雾帝尊听后似乎是顿了一下，随后从浓雾中弹出了一道青白色的雾气，钻入了顾清秋的体内。不多时，她再次道：“传说中的体质，竟会寄宿在一个绝脉上面……是天意，还是命运本就如此……”
那声音难免有了一丝可惜。
师尊也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随后却挥手布下了一道结界，神色变得严肃。
“虽然不能修炼，但……寒衣是后天道胎……如果借由上古秘术，说不定可以成就一个全新的体质。”
师尊的话让清雾帝尊身体罕见地颤了一下，被这话惊地久久未能回神。艰难平静心神后，才压着那股心悸道——
“师妹……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此道有违天道，甚至比之邪道更甚，会发生什么连本尊都不知道，你……可知后果？”
“为寒衣，为宗门。纵死，无悔。求师姐协助……”
“……你可对得起这新收弟子？”
“……清秋本就无父无母，此后这些年，我会把他当成我真正的弟子爱护，培养。如若他恨我，此命一同赔偿。”
“月儿……你是本尊唯一的师妹了。”
“……求师姐成全。”
“……”
久久的沉默。
“好。”
清雾帝尊做出了选择。
于是一盘横跨十三年的棋局开始落子。
只是，两人都没有发现，处在结界外，依旧深深跪伏的小男孩，默默咬紧了唇片，努力不让眼底开始想要蔓延的泪滴落下……
……………………
夜色开始蔓延。
顾清秋坐在有些老旧的院落里，手里拿着一个已经掉色的木杯，浅浅湛了一口清茶。
星辰遍布在天秋峰的上空。
苍青界的星空很美，数不尽的繁星高悬在苍茫之间，晃地万物都有些沉寂。
顾清秋放下木杯，捏起了石桌上刚刚做的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甜腻。
他一边吃着，一边伸手在空中画了一道复杂的道符，然后随后挥散。
吃完糕点，他又发呆了好久。
直到一抹披着夜色的身影走进他的院落，他的眼睛才渐渐恢复清明。
待到那人的模样在眼底清晰起来，他熟练地挂上一抹温和的浅笑，站起身，朝着面前之人温柔地道：
“小师妹……好久不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