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叫慕寒衣。
她是太上玉清宫宫主早年座下唯一的弟子，九大帝尊钦点的圣女。
成名在外，天姿无双。
所有人提起她，都要道上一句——“倾国倾城，风华绝代。”
唯一可惜的是，她是个瞎子。
顾清秋眼底的她，眼睛裹了一张浅灰色的布条，身穿一身简陋的布衣，如不是周身布满了锋利的剑气，很难不当成寻常家的少女。
她的身材在浅浅的月光下显得玲珑有致，暴露在外的脖颈也透着一股淡淡的雪白，粉嫩中弥漫出一种难言的魅力。如若摘下那面布条，必是艳压群芳，绝世罕见。
“……好久不见。”
她轻轻点头，声音带着沉沉的死寂，万事万物好像都无法撬动她的心神，徒留满身悲怆。
“落雪峰常年寒冬，你近来可还好？”
顾清秋站起身，向着慕寒衣走去，直到离她只有几寸的时候，才停了下来，眼睛温柔地着注视着她。
即使她看不到。
“落雪峰很好，雪峰主也在处处照顾我，你不必担心。”
“这次来，只是想告诉你，五天后玉清宫要举行请仙典仪，一同举办的还有入宗测试。届时所有人都必须到场，哪怕是你。”
慕寒衣说完，好像有一瞬间的愣神，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背上的漆黑长剑，才得以平复心境。
顾清秋浅笑，轻声答应。
“好，我知道啦。”
“嗯。”
“还有事吗？”
“没。”
“五天后我会去的。”
“嗯。”
闪烁的流星划过夜空，顾清秋不说话，慕寒衣也不说话。
风从两人的间隙拂过，像是撩动各自不同的心弦，挠的痒痒的。沉默片刻，少女微微轻咬唇片，似要把某些话语托盘而出，却又在吐露的前一刻无法无法出声。
那些指责，那些谩骂，那些怒其不争，那些焦躁难安，那些血淋淋的背叛。
在心里盘啊盘。
无法言明，无法整理。
深呼了一口气。
慕寒衣在看不见的黑暗里，告诫自己。
——【他可是害死师尊的凶手。】
“我走了。”
压下莫名的情感，她还是选择了转身。
“好，路上小心，小师妹。”
顾清秋温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却让她心里升起无端的火气。
“不用你担心。”
那声音在告诉他不要多管闲事。
夜色更深了。
少女的影子渐渐融入黑暗。
落下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顾清秋的耳中。
“还有，顾清秋，我们已经不是师兄妹了，希望下次见面，你可以换个称呼。”
终于眼前再没了她的影子。
少年也呆在原地愣了好久好久。
风有点冷。
他不知道到底站了多久。
或许是终于觉得有点累，才迈动有些僵硬的步伐，走回了石桌前，饮上一口已经凉掉的清茶，把嘴角变得僵硬的笑放下，眼神无神地放回茶杯。
苍青界的天空总是显得很低沉，这一点在夜里显得尤为彻底，即使感觉那星辰就在眼前，却如何也无法触及。
坐在原地，他仰望着满天繁星。
看它渐亮。
看它渐暗。
看它连着那些夜色一同沉进天空的深处。
直到日出的曦光照的他眼睛刺痛。
他才起身，有些恍惚地低下头，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发现怎么也笑不出来。
“还真是狼狈啊……”
他轻轻喃喃了一句，眼里没有一点神采。
“我前几天还在想，要是再见面，你还会喊我大师兄吗……”
“圣女殿下……”
天已经亮了，他却觉得此刻好困好困，想睡觉，睡到地老天荒。
睡到世界毁灭……
…………………………
顾清秋又做梦了。
他才刚刚躺下，就又一次进入了那个梦境。
梦里他就像一个看客一样。
用自己的视角，看着已经发生过一遍的事情。与其说在做梦，不如说是重新经历一遍他的人生。
从吃下安眠药转世成一个婴儿开始。
到被玉清宫宫主收为弟子。
再到万剑穿身，九钉问心。
最后到了现在。
一个废弃山峰的戴罪弟子。
这次的梦是他遇见钰璇月的时候，那个太上玉清宫人人尊崇的绝代宫主。
整个苍青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九岁通玄。
二十年华，一念入超脱。
不过百岁，踏半步道宫。
可谓是独步漫长时光的最强天骄，在慕寒衣问世之前，无人能出其右。
那一年，顾清秋八岁。
他所在的村庄遭遇了兽潮，被黑央央的妖兽踏碎。父母通通死在了咆哮的嘶吼声中，只剩下了他和只比他小一岁的妹妹。
侥幸活下去后，他和妹妹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流浪生活。
那时的日子很难。
他已经记不清到底是如何坚持下来的了。
在长达二个月的时间里，他一次又一次独自在夜间翻找可以饱腹的食物，只为身边的小女孩可以少一分劳累和饥饿。
直到妹妹被一个身穿锦衣的女子收为弟子。
因为一些原因。
他主动在夜里悄然离开。
准备自尽时，遇到了钰璇月。
那是他人生的第一束白月光。
她在杂乱的垃圾堆里，找到了已经冷到四肢没了知觉的他。伸出白皙干净的手，把肮脏的顾清秋抱进了自己的怀里，哪怕洁净的白衣被染得漆黑，始终用那双平静的眸子安静地看着他。
待到他的知觉缓慢恢复。
睁开眼，从未见过的绝美容颜映入眼帘。
他惊到了言语无法表述，身体也不敢屈伸，生怕让她被自己的肮脏沾染。
她却只是轻轻开口。
“从今以后，你便是为师第二个弟子。你可答应？”
明明是女子。
却没有那份轻柔，只有让人不寒而栗的霸道。
“……好。”
他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甚至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
“名字。”
“顾，顾清秋。”
“那为师便唤你秋儿。”
“好，好的。都听，您的。”
“叫师尊。”
“……是，师，师尊。”
“说话不可这般，要改。”
“是……”
一番对话过后，她抱着他，转身消失在了那个有些破旧的小城，来到了坐落于苍青界中央地域的太上玉清宫。
自此八年，受困于此。
……………………
睁开眼。
天色已变得沉昏。
顾清秋揉了揉眼，看向窗外，愣了一小会，随后起床换衣，梳好了长发后，走出了房间。
长时间的做梦。
让他有些不确定到底睡了多久。
“应该没有一天吧……”
不确定地呢喃了一声，他便没有多想地转身走进了厨房，开始准备晚饭了。
做饭的时间很快。
随便吃了一点之后，他坐在椅子上开始发呆。
“……答应你的，我会做到。你放心，我不会像你，满口谎言。”
“师尊。”
他在醒来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钰璇月把手不自然地放在他的头顶。
面无表情地轻声告诉他。
“今日起，为师会护你一辈子。”
……………………
【我宁愿这是我的一辈子。】
【而不是你的。】
——顾清秋，呓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