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的声音沙哑又僵硬,极不连贯,听起来很是难听。顾清笙却总下意识有些恍惚,在那压抑的声线之下,似乎能感受到些许熟悉和迷茫。
“……梦幻泡影。”
四个字落下,恐怖的剑技再次袭来,少女没再询问或者失神,而是直接用出了堪称恐怖的大杀招,神念巅峰的修为用尽全力的释放。
彼岸花却并没有动摇。
他向前走出一步。
修为……由凡步入通灵。
再走一步。
通灵中期,通灵后期,通灵巅峰,通灵圆满。
入落丹。
又是一步。
落丹中期,落丹后期,落丹巅峰,落丹圆满。
入神念。
他看了看自己已经有了浅浅红色印痕的手心,双眼平静地轻轻呢喃道:
“应该够用了吧……”
随后以指为剑。
“黄泉一剑,枯落。”
充满死寂的剑气从他的指尖迸发,一瞬间仿佛想要破灭万物,消融一切。其中包含着纯粹的死亡剑意,让人仅是触及丝毫便要寒意遍布。
梦幻泡影与之想碰。
一点点,一点点,融化,消散。
两个剑招正好完全抵消,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彼岸花身上的修为也瞬间破碎,好像被废掉一样,一点点跌落回了凡人。
顾清笙的眼里浮现了一抹惊诧。
周遭的观众也是完全炸开了锅。
甚至就连玉清宫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几个峰主都急忙问向温故梦,那彼岸花到底是何人,是不是她们玉清宫的弟子,又到底用了什么诡异的功法。
温故梦却除了回答他是玉清宫的弟子之外,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那双深紫色的冰寒眸子望着那个不远处的少年,掠过了些许的刺痛和不忍,却又拼命地压制。
“……无垢仙体不止有这些吧,用出你的全力吧,圣女殿下。”
彼岸花的话让顾清笙一愣,随即握紧了手掌,不知在想什么,直到眼里多了一抹挣扎之后,她才轻声开口。
“我出生在一个很简单的小村子里。”
“家族很小,只有几个和蔼的亲戚,一些友善下人,还有疼我爱我的爹娘,以及……一个有些早熟却又温柔的哥哥。”
声音虽然很轻,里面却包含了如海般深邃的情感。
爱?恨?思?愁?
不……这些回忆远远不是这么简单的词语能够概括,那是少女人生的起点,亦是她心里唯一的“家”。
蜂拥而至的剑气和剑意相互融合,盘旋在她的头顶。
一把不知品阶的长剑悄然间被少女握在了手心,白狐面具下的眼眸……少了一份死寂,多了一份……执拗。
“爹娘很忙,家族虽然不大,每天却又大大小小各种的事物需要处理,于是那个仅仅比我大一岁的哥哥……就成了我童年的唯一玩伴。”
“哥哥他很怪……明明只比我大了一岁,却总感觉明白很多道理,嘴里总会念叨一些我听不懂的话语,像什么汽车,像什么飞机……他也会画画,会写诗。”
“他写的诗我看过,很厉害很厉害。”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等等,等等,我全都认真记得。那时……我说发表出去肯定能扬名立万,闻名乡里。但哥哥只是揉揉我的脑袋,告诉我这名声他受之有愧,有感而发还算可以,发表实在难以启齿。”
“我不懂,但哥哥决定的都是对的吧。”
无垢仙气冲天而起。
长剑微微挑起一份又一份的剑意,点滴相融,与长剑缓慢合一。
无垢仙气也勾连起天地灵气,聚而成滴,一滴一滴,仙气包裹着灵液缓缓落入长剑,将略有暴躁的剑意平复,升华。
少女的目光却完全不在剑上,而是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的以前,在时光的尽头,看到了那个眼眉温和的小男孩。
“哥哥身边明明有爹爹,有娘亲,还有我和姨娘,姑父们,却总觉得有些孤单。他不喜欢出门,总是坐在自己的院子里仰头看着什么也没有的天空,眼里透着几分难言的悲伤。”
“我不喜欢哥哥这样,所以一般这种时候,我总喜欢往他的怀里面钻,用手抓他慢慢张长的发丝,从垂到耳捎,抓到布满后背。”
“他看见我,眼里那份悲伤也就能散去几分,嘴角有了微微的斜度。我会开心地亲吻哥哥的脸,默默祝福他往后的人生……印象最深刻的,是我六岁那年,哥哥的生日。”
“家里人一起为他准备了庆生的晚餐,不大的院子里升起了不算明亮的灯火,小孩的嬉笑声,大人们的祝福声……好吵好吵……”
“我却在声声的吵闹里,看见了哥哥眼里慢慢浮现的呆滞,看见了他环顾四周后,带着眼泪的笑。”
“我看着哥哥的样子,没忍住哭了起来。他看见后,无奈地抱起了我,伸手抹去了我眼角的泪,轻声笑骂我是小笨蛋。我也搂住哥哥,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我说他才是笨蛋。”
“一个终于找到归宿的笨蛋。”
说起这些的时候。
顾清笙的声音里终于散去了些许冷入骨髓的深寒,反而是多了一点说不上的柔和。
就连眼里,也渐渐有了思慕和依赖。
就好像……
她还是那个喜欢依偎在哥哥怀里,闹着撒娇的小女孩。
“我本以为,一生都会这样陪伴哥哥,陪伴爹娘生活下去。可是……”
“一切都没了。”
然而,下一刻。
冲天的剑意刺破天穹。
犹如从九幽地狱而来的恨意扑面而来,那是杀尽天下也无法放下的仇恨,是荡灭黄泉也无法平息的愤怒。
白狐面具似乎都要承受不住这股灵气。
微微晃动。
手中的长剑一点点变得漆黑,周身游走着纯白的气流。
剑意也全部收拢。
似能随时划破天际。
“妖兽撕碎我爹娘的身体,家族在熊熊的烈火下,毁的一干二净。哥哥拼命捂住我想要哭喊的嘴唇,忍着哽咽和仇恨……轻声告诉我……活下去,活下去……笙儿。”
“我忘不掉爹爹死不瞑目的眼睛,忘不掉娘亲被啃的只剩半边脸的模糊血肉,也忘不掉哥哥眼里那股深入寒渊的绝望以及……死志。”
“可我没有能力,也没有力量,什么也做不到。甚至就连生存,都需要那个仅仅比我大一岁是男孩一并扛起。”
“我们流浪到了不远处的小城池,在里面抹黑了整张脸,开始了乞讨和捡垃圾的生活。两个月……整整两个月,我永远忘不了哥哥卑微的模样;忘不了他在半夜搂着我,冷到颤抖的单薄身躯;也忘不了在天还没亮,他就瞒着我起身,寻找事物的背影……”
“他是我的哥哥……却也只是一个八岁的小男孩。”
“他不应该承受这些成年人都无法承受的苦难……我想帮他,却病到了连说话都变得困难。”
“终于在我可以回报他的时候……却又永远的失去了他。所以……顾清笙,早已经死在了八年前那个夜晚,现在的……无非一个活着的,死人……”
她举起了剑。
眼里闪着不知为何的动摇。
没有犹豫地……挥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