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一时间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山间的树叶沙沙作响，不算躁动的风拂动了早已飘落的枯叶，看不清的曦光在婆娑的碎影间，隐隐倒在了少年的身上，以至于顾清笙竟下意识为之失神。
“天秋峰，顾清秋，见过芸殿主大人，圣女殿下。”
少年的声音清晰且温润。
苏卿涟甚至还没开口，顾清笙便已经按耐不住内心深处莫名涌现的难耐和焦躁，出声问道：“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顾清秋一愣。
旋即那双深邃是黝黑眼睛温柔地注视着顾清笙，不急不慢地说道：“圣女殿下叫顾清笙，而我叫顾清秋……所以答案其实很明显，你是我的妹妹，圣女殿下。”
顾清笙的心脏一跳。
妹妹二字，于而言，好像有着无比特殊的意义。
“那又为何……你在这天秋峰之上，我却在芸霞殿之中……我们之间，发生什么了吗？”
她捂住隐隐在作痛的心脏，无视那股似乎在心间盘旋不散的苦闷，认真地问着这个好像从不会说谎的少年。
“……”
顾清秋停顿了一下，继而眉眼间落下了几抹无奈。
“圣女殿下与我本是情感极好的兄妹，只是后来家族被灭，我们一起流浪到了一座偏僻的小城。”
“在那里，我为了得道求仙，拼命恳求玉清宫路过的宫主收我为徒。她观我根骨不错，便将我捡回玉清宫。”
“而你……被我孤独地抛弃在了那座小城，后来运气好，碰见了心底善良的芸霞殿殿主，也就你现在身边的这一位，最后因为你的天赋极佳，成为了芸霞殿的现任圣女。”
顾清秋说的时候，眼睛好像真的很真诚。
可，顾清笙却怎么也无法相信这就是真相。她的脑海里乱乱的，当初被苏卿涟收为弟子的记忆迷迷糊糊的，根本无法判断事实如何。
但后续任凭顾清笙怎么问。
顾清秋都是不慌不乱，温柔有序地回答着她的一个又一个问题，耐心，不燥。
只是……他口中那些故事。
顾清笙连一个字都难以相信。
真的很奇怪啊……明明也没有证据，少年的逻辑也没有问题，为什么……会觉得，他口中的答案，都不真实呢？
顾清笙迷茫地思考着。
直到日光渐渐落到了头顶。
时间已经毫不留情地奔走到了正午，顾清笙和苏卿涟差不多，应该回去芸霞殿了。
顾清笙还在思考。
苏卿涟却始终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顾清秋和顾清笙，等待着……他们最终，得到的结局。
她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让顾清笙见到顾清秋，剩下的……只能靠笙儿自己了……
“圣女殿下……还有别的问题吗？”
顾清秋依旧温和的声音打断了顾清笙的思绪，她张张嘴，想问出一些问题，却发现早已经问无可问。
想要知晓的，在一开始，便已经得到回答。
后面的，无非都是在拖延时间，想要多一点可以思考和回忆的时间。
“你……最些年来，可还好？”
犹豫了半天。
顾清笙根据本能问出了这个问题，说完之后……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
也是这个问题，让她后知后觉地发现——
之所以没有选择相信，而是继续询问……
只是因为……那些真相，那些回忆，那些疼痛……其实都不重要，她镌刻进灵魂最深处的本能从不在乎那些。
她所在乎的，只有自己不在少年身边的这些年。
你是否依旧安好？
顾清秋随即一愣。
近些年，可还好？这么简单的问题，却让他有一种想要心神俱碎的感觉。
“……圣女殿下无需担心，我一直很好。”
“按理说，您不应该关心我，而是讨厌我这个伤害了你很多的仇人。”
顾清秋虽然已经极力在压制。
可那股声线……还是有了一缕，很轻很轻的……颤抖。
过往的一幕幕快速在脑海中回忆。
白衣女子的身影几乎充满了他半数人生，不管憎恨还是痴爱，都已经不再能够辨别，两人相互折磨，相互……痴缠。
清雾帝尊，茉念。
天药峰主，雪君婉。
小师妹，慕寒衣。
笨蛋仙子，夏浮沫。
很有很多很多……等他回过神，自己……早已无法脱离这片漩涡。
于是他选择献出所有，为她们，拼出一片尚算明亮的未来。
代价……无非是。
一个本就早该死去的人，得到他应有的归罢了。
所以……他真的很好。
所有的心愿都快完成了。
该做的事，不论愿不愿意，他都已经尽了自己的努力。
结局如何……他至少绝不会后悔。
“……我已经忘却了关于你的一切，是仇也好，是恨也罢，现在我都感受不到。我能感受到的，只有……对你的担忧。”
“你既说很好……我想我便已然满足。”
顾清笙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真心话，感到的有担忧不假……可是，担忧之外，还有一种……她自己也不明白的情感。
它生根于心，深深扎根整个身体。
稍微牵动，便是入骨的噬人。
“……多谢圣女殿下担心，清秋……倍感荣幸。”
过分生硬的见外，只有这样……少年才能裹住自己本就不算坚硬的内心，使里面的软弱不显露表面。
这一话之后。
顾清笙既不回话，也不继续问了，就这样无声地看着顾清秋，像是倔强，像是……难过。
风过无痕。
春过了一季又一季，年岁的深寒掠过一个又一个略显凄凉的夜，少女本就不算漫长的人生，好像并没有值得铭记之事。
仅凭现在残缺的记忆，顾清笙觉得活着真的是一件，很折磨很折磨的事情。只是……她曾答应某个人好好活着，明明对那人的身份样貌连描摹的无法做到，唯独这件事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她在寻找。
寻找那份缺失。
唯一的线索，只有少年那简简单单的一个名字……
此刻，在听到顾清秋这般疏远的话语。
顾清笙总觉得，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拼命挣扎，微微刺痛。
她顺着这股感觉细细感受，越是深入，越是靠近，便……越发难耐。
在浑浑噩噩的脑海中。
某种东西，拼了命一样。
朝同样挣扎在心里的东西相互融合。
最后。
她听见了一声呼唤。
“……哥哥。”
这两个字落下的瞬间，顾清秋的眉间微微皱起，顾清笙的大脑亦然有什么炸开了一样，剧痛无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