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目的地是未知的,可道路终归是有尽头的,除非这是条环路。喀琅施塔得的车开到沃兹德维任卡大街就停下了,或者用以前更加熟悉的名字,加里宁大道。大道已经不复往日的光彩了,“CCCP”这四个字母早已不再能在一旁的大楼上看到了,现在唯一从中能体会到的只有来自时光的沧桑。
阻挡指挥官和喀琅施塔得前进的并不是什么道路施工之类的事务,而是汹涌的人群。指挥官并不能听清他们究竟在呐喊着什么,但大致他也知道,这里发生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诶?喀琅施塔得呢?”
指挥官先是让喀琅施塔得下车,在街角等他停好车再一同前行。可当指挥官把车一个满是水洼的空地上处理妥当之后回到那个街角的时候,喀琅施塔得却悄然间消失了。
指挥官看了看自己手表,现在已经离她下车的时间过了半个小时。这可不算短了,但也是情有可原的。因为现在这个世道,倘若没有细心规划和伪装,等他回来大概车子就已经被搬的只剩下骨架了。
指挥官在汹涌的人潮中叹了口气,只能祈祷喀琅施塔得在他不在的时候不会做出些颇为惊人的举动再把事情弄得不好收拾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仿照着周遭的人群,戴上帽子,遁入人群之中以消磨时间等待她归来了。
“请问您想要些勋章吗,外国的朋友?”
“看看。”
就沿着着马路牙子行走着,四处探望以期能找到喀琅施塔得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指挥官身边传来。那个声音很虚弱,也很怕生,但却又让指挥官感觉十分熟悉。他停住了脚步,将目光寻向那声音的主人。
一个被防水布覆盖的娇小身躯正蜷缩在街道的角落直哆嗦,凌冽的寒风侵袭着她,如同钝刀割肉般渐渐夺走着她的生命力。指挥官不知道她是谁,但也会为她的感到同情,这也是他当初为什么会被那么多港区同伴的喜欢的原因。
而在她面前所摆放着的是一些勋章,它们已经有些脏了,甚至有些锈蚀了,但时间的摧残依旧无法掩盖它们在太阳光照下所闪耀出的光芒。
这些勋章并不是乱放而是有归类的,例如放在左边的是一些是普通的北联纪念章,接近那身躯的则是几枚十分稀有的,为表彰同塞壬作战中具有英勇表现着的军功章,而它们往往只会颁给舰娘。
“看上去都很不错。”
“如果您喜欢的话,就请随便挑吧。”
“带证书吗?”
“嗯...那必须另外加钱,先生。”
指挥官现在很怀疑面前的人可能是某位舰娘,但他有不能这样妄下定论。他是谨慎的,刻意展露出自己对北联语言的生疏,却又恰到好处的不破坏交流流畅性的发问着。他的每句话都是经过考虑的,所以在旁人眼中看上去真的就好像是一位勋章爱好者正在选购自己喜欢的藏品。
当他靠近的时候,防水布猛然往后一抽,可能是怕生的缘故。但从她的语气来看,很显然却又是非常渴望交易的。可指挥官询问证书的事情时,她又犹豫了。这些东西就好像是她生命的一部分,不能被贸然抛弃。
“上面的,我都要了,证书也要。少的话再要,多的话零钱就不用找了。”
“所以……您已经不认识我了吗?同志酱?”
指挥官蹲了下来,假装挑挑拣拣了两下,目光却一刻唯从那漆黑的破布底下挪开。她遮掩的很好,几乎看不出丝毫的体态特征,除了那稍显脏乱的丁香紫的发梢。
他现在心里有了答案,但并不想戳破。他认为既然面前的“天蓝色的驱逐舰”没有直接在一开始与自己相认,大概是有她自己的原因。不论是出于什么,他也不想打破着一巧妙的平衡了,于是乎他就从手中的钱包拿出了整整二十张白鹰大钞——那可是他半年的工资,递了出去。
可当他去拿起那几枚勋章的时候,防水布里伸出的脏但嫩的手摁住了他。她抖了抖自己的身体,让防水布向后退却了一些,使自己容颜能让指挥官再看清一些。她不是陌生人,但面前的指挥官确是陌生的,那十余载荣辱以共的光阴宛如从未度过。
“我当然认识你,塔什干……”
指挥官只是看着她,平静的很,就像贝加尔湖一样没有一丝波动。他真的好像已经忘记自己了……
塔什干想到这里,她的眼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红润了,眼泪顺着脸颊正在向下滴落。这是对过去的缅怀与对现在不堪的自哀,她不想让指挥官看到现在的自己,但现在自己却又已经让指挥官看到了……更可悲的是,她似乎已经被指挥官淡忘了。她不想在痛苦中离去,亦或者是在屈辱中的救济下苟活,但更不想的被遗忘。
“对…对不起...我也是...没有办法......”
塔什干的情绪逐渐崩溃,她哭了起来。即便她最清楚面前的人视荣誉胜过自己的生命,她也要再度贴上去。
过去他曾能为了自己的荣誉同白龙决斗,亦能为抚顺的清白舌战群儒。她不知道面前的故人在此时此刻再度回忆起自己的时候,看到现在这副模样的自己会怎么样想自己,如何憎恶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那个她曾经朝思夜想的人。
她在畏惧中恐慌,在黑暗中等待,准备好直到泪水流净而睁开眼时人去街空的无助。她等着他的责备,现在哪怕是被训斥一通也比在大街上孤苦伶仃来着好……
但她都没有等到,迎接她的是一块绵软的手绢,它挣轻柔地抚摸着她的面颊。她微微将自己眼睛睁开一条小缝,只见指挥官正趴在她面前,仔仔细细的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
“同志酱……”
现在塔什干再也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扑到了指挥官的怀里。一年来的艰辛酸楚此刻正化作点点泪珠从塔什干的眼眶中止不住的落下,而指挥官依旧是一言不发,默默地任由她发泄自己压抑许久的悲伤。
指挥官抱着她,她也紧紧依偎在指挥官的胸脯下,丁香紫的秀发铺满在指挥官胸间,亦如过去一样。即便她在战场上是有多么的豪迈,但归根结底在心智上她也不过是位普普通通的少女罢了。
“终于……终于找到您了……”
时间也不知已然流逝了多久,塔什干才稍稍松开了自己紧紧拥抱指挥官的手。她向他谈及了自己最近的一年,从中亚一路北上逃亡到这荒芜的大城市的故事,还有她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这一路上她风餐露宿吃尽苦头,当她到达的时候除了自己拼死相护的勋章之外已经一无所有了。驱动着她来到这里的,也唯有指挥官还在这座城市的传言。
“好了好了,不哭了,塔什干。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我就在这里……”
“嗯……”
指挥官听着,默默地,倾听着这片土地上又一个苦难的故事。他没什么好说的,喀琅施塔得,塔什干,还有多少伙伴,还有多少人会再有这样的遭遇……
他安抚着塔什干,只能说是能帮一个算一个了。他望向天空,依旧是雾蒙蒙的不见尽头,只有偶尔会有几只漆黑的乌鸦飞过。
塔什干也不再哭泣了,她现在重新有了家,有了可以依靠的人……或许,过去已经是最糟糕的了,未来也是有可能变好的吧……
“诶,什么情况?”
当塔什干开始遐想未来时,远处传来的惊恐的叫喊声击碎了这一幻想,重新将他们拉回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