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哪个才是这其中最突兀的那道声音,我苦思冥想,仍猜不透蕴藏在规则之中的含义。
小火车即将驶进站台,第二圈火车之旅开始了。
越是思考我心情越是烦躁,火车开进隧道时,原先站台上的保安和拾荒老人都已见不到人影,十分钟前的那出闹剧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可尽管隧道里空无一人,那种被人躲在暗处偷窥的感觉却随着火车的行驶变得愈发强烈。
已经是第二趟了,既然规则没有明说找错星星的后果是什么,那就干脆试试。
趁四下无人,我壮起胆子解下安全带,从座上猛地蹿起扯下一只星星灯。
将拽下的星星摊在手掌中,我这时才注意到星星上的图案是一张嘴唇的简笔画。那扁平简洁的图案竟慢慢幻化作一对栩栩如生的粉嫩红唇,立体生动到仿佛要从星星灯里钻出一般。
我一时盯得入了神,怎料一张几乎分辨不清五官的肿胀人脸倏地从灯中浮现出来,嘴唇缓缓一张一合,冲我怨毒地叫道:
“还我命来!”
我被这张死状可怖的人脸吓得木讷了片刻,回过神来才哆嗦着丢出手里的星星,双手死死捂住口唇不让自己发出惊恐的呼喊声,直到火车开出隧道我才瘫回到座位上不争气地抹起了眼泪。
惊魂未定的我从内衬的衣兜里摸出一块怀表,内页贴着一家人的合照,照片中的阿旻和小芸笑颜如花。
不可以,林婉钰,你绝不能这么轻易被吓到,还在至亲挚爱在等着你拯救,你怎能如此软弱?
稍微休整一番后,我重新系回安全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规则。
何为“突兀”,“突兀”指的难道不是异于环境所产生的“不和谐感”么?我有些不解。
好比平缓的草地上凸起一道小丘,那么那道土丘便是草地上最“突兀”的存在,可在这寂静的隧道站台中明明有那么多道令人生厌的不和谐杂声。
不对,一定是什么地方理解错了。
只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冬日的湖水中,明明新鲜的空气离我只有薄薄的一层冰面之隔,我却始终寻觅不到这作为唯一生路的冰窟。
在我思考之时,火车又悄然转过了一圈,最后一趟小火车即将驶入隧道站台,倘若这一次我仍旧没能找出星星,那么这半小时有余的努力都将全部白费。
此时的站台内安静到可怕,几乎听闻不到来自活物的响动,有的也只剩伴随了一路的车轴碾过铁轨时发出的白噪声。
等等,我似乎已经预设了“环境”的存在,默认了作为对照的环境就是这“寂静的夏夜”。
忽的灵光一现,我想到规则二中根本没有提到这个“突兀”是相较于谁而言的,换言之那些所谓的不和谐声音仅仅只是我个人的臆想。
如果“环境”并非指安静的氛围,而是破旧火车开动时的噪音以及拾荒老人在与保安争执的过程中发出的各种吵闹声响,那真正与之突兀的声响其实是最先听到的收音机所播放的悦耳声乐才对。
我陷进了规则设置的误区当中,也许自己在寂静的氛围里待了太久,先入为主地认为“突兀的声响”应当是最不和谐最负面的那个存在,然而事实却截然相反。
迷题终于找到突破口,我瞬间打起精神,将思考的重点放在儿歌上面。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上放光明,好像许多小眼睛……”脑海中回荡着熟悉的旋律,去哦轻声哼唱起那首经典的儿歌。
漫天的星星都在散发着光明,就如同悬挂在隧道中照亮了站台的星星灯,那眼睛指的岂不就是……
回忆起星星灯上绘制的各式简笔图案,我想我已经找出了答案。
在那堆琳琅满目的星星灯里,只有画着眼睛的那一颗才是我真正需要的!这也解释了前两回穿过隧道时那种被人注视的不适感是从何而来的了。
事不宜迟,火车开进隧道后,我谨慎地解下了安全带,确认四下无人后试着起身站直身子,从头顶划过的一排排星星灯触手可得。
而随着火车的继续行驶,那种被人暗暗窥视的不适感再次袭来。双目快速扫过头顶,我凝神细细搜寻着目标。
数以百计的星星灯直盯得我眼花缭乱,可就在一阵恍惚之中,我分明瞧见其中一只的眼睛图案“眨”了一下。
找到你了。
把握住火车从下方经过的时机,我甩出右手,在扣住那只星星后向下奋力一拽,将其连根拔下后牢牢攥在手里,这一回它再也无计可施,没法用恐怖幻象吓唬到我了。
就在我为第一枚星星的顺利入手而感到胜券在握的时候,园方的保安却出乎意料地出现在站台,不过此时的他正耷拉着脑袋,看不清神情。
看见握在我手心里的星星的那一刻,那保安突然动怒,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将我从车座拖到站台上。
我躲闪不及被他抓住胳膊硬生生摔在地上,星星也脱手掉在一旁。
不等我怒斥回去,就被保安顺势扑倒,双手死死掐住脖颈不肯松手。
诡异世界中的人物力量大得惊人,无论我如何握拳砸在面前这个凶恶男人的脸上都不见他有丝毫的退却。临近窒息边缘,连我眼前的景象也逐渐变得模糊。
濒死之际,只听见一声怒喝,方才的拾荒老人竟向我大步奔来,抄起扁担便是一记重锤敲在保安背上。
多亏了老人的及时出手,我得以借着保安短暂的愣神功夫脱险。
连忙滚出几步远,我大口呼吸着空气,再也没有力气支起身子。眼见男人回过神后作势又要朝我扑来,老人再次冲上前同他厮打了起来。
拾荒老人终究还是不敌保安,几个回合下来明显落了下风,我在一边心急如焚,许久才能勉强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捡起扁担卯足了劲砸在保安头上。
只一下的功夫,那保安便失去了知觉趴在地上化作一缕黑烟消散成风。
顾不上自己尚未复原的身体,我急忙蹲下扶着老人坐起查看伤势。
“老人家,您伤得这么重,为什么要救我啊……”望着老人伤痕累累的身体,我的泪腺再次决堤。
“不碍事的姑娘,老头我一把岁数,也活够了,咳咳……只是放不下我那个孙女……”老人抬头望天,喉咙里挤出几声沙哑的低语。
“她从小就没了父母,被我捡到后就一直跟着我,老头我也没什么本事,丫头一直想去摩天轮看看也没能满足她这点小小的愿望。”
说着,老人颤颤巍巍地从破烂的兜里摸出一张门票和几张叠好的百元大钞交到我手上。
“姑娘是个好人,这钱老头子我不能收,只求姑娘把这张票送到丫头手里,圆了她的心愿,老头子这辈子就知……知足了……”
我跪坐在老人身边早已泣不成声,老人双目远远眺望着摩天轮的方向,身体却逐渐僵在原地,失去了气息。
缓缓放下老人,我抹掉眼泪,誓要为了自己、为了所有无可替代之人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