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上膛，枪口缓缓对准了宋辉的头颅。
贺夕明心率狂飙，仿佛心脏下一秒就要撞开他的胸口，逃窜而出。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拿枪指向别人，也将会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杀人。
他虽曾多次在深度移情的幻象中，亲身尝试过各式各样的杀人方式。
但那些都是他人的意识在他内心的迸射。
是一种处于无我状态下的代入，是一种与现实划清界限的妄想。
如果贺夕明真的在现实中杀了人，妄想与现实之间的那道本就出现了裂痕的高墙，将会被彻底动摇，甚至崩毁。
但是……作为特异四科的探员，他有责任、也必须了结这一切。
哪怕内心深处，求生的本能不断发出劝阻，也不会让他动摇：
你为什么要逞英雄呢？这个时候只管装死就好了啊。
不过是个工作而已，犯得着拼命么？你要是就这么因公殉职了，妍妍怎么办？你想过吗？
贺夕明死死掐着自己握枪的手，指甲深陷皮肉，试图用肉体的疼痛，对抗内心的声音。
他早已摘下眼镜，随着异能的彻底释放，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再次放慢了数千倍。
同时，他对宋辉进行了深度侧写，以预判对方在自己开枪的瞬间，可能会采取的所有细微动作和异能释放。
他观察到宋辉已心生死志，生命之火暗淡无光，仅存不多的理性也即将被那残酷的执念蚕食殆尽，不复存在。
抛弃了理性，单纯的毁灭和屠宰，将成为这对父子的结局。
病床已然变成了砧板，父亲亲手挥舞屠刀，斩向时日无多的儿子。
这只未曾破蛹的蝴蝶，将会被粗暴地碾碎在摇篮里，再无新生可言。
多么讽刺啊……
贺夕明为这对父子感到惋惜，这反而加深了他击毙宋辉的决心。
他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只有一次机会……
一定要命中啊……！
一定要命中！
救下宋天蓝，为这场悲剧彻底画上句号。
毫无疑问，这决定贺夕明命运的一枪，需要勇气。
背负杀孽的勇气，豁出性命的勇气……安布罗斯般的勇气。
就是现在！
时间开始正常流逝，贺夕明扣动扳机！
“砰！”
枪声在残垣断壁间炸响，子弹笔直射向宋辉的眉心！分毫不差地命中了！
然而……
那颗倾注了贺夕明所有勇气的子弹，却并未像预想中那样，穿透宋辉的头颅。
反而如同撞上一堵坚硬的石墙，连头骨都没能完全钻入。
头皮内溢出漆黑如墨的暗影，缓缓将子弹挤了出去，并迅速填补了伤口。
宋辉竟在自己的皮下提前准备了防御的措施！
贺夕明早该想到的，宋辉能突破重重拦阻来到这里，怎么可能不做好万全的防备呢？
即便他此时沦为了一头被本能驱使的异能怪物，其先前留下的手段却还是奏效了。
“啊啊啊啊——！！”宋辉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般的尖锐咆哮。
他那血红的眸子很快便锁定了被困在夹缝中的贺夕明。
啊…完了……
死定了……
死……？
我会……死……
贺夕明持枪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即便平时的他给人的印象再怎么老成、理性。
在面对死亡的威胁时，他终究不过是个刚毕业的脆皮大学生。
他怕死，怕的不得了，怕自己和陆仁佳一样死的不明不白，怕妹妹抱着自己的骨灰哭泣……
就在贺夕明陷入绝望之际，一只沾着血污的手温柔地托住了他那颤抖的双手。
这是林心璐的手，贺夕明这才发现，林心璐骨折的双臂竟已经完全恢复，她另一只手支撑着地面，为贺夕明保驾护航。
林心璐的左眼微微睁着，瞳孔中却黯淡无光。
她嘴唇息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吐不出半个字。
那根贯穿她大脑和右眼的钢筋阻碍了恢复，使她丧失了视觉和语言功能。
但即便如此，她仍在贺夕明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了援手。
这看似不起眼的鼓励，却带给了贺夕明莫大的勇气与希望，就像是即将跌落悬崖时，伸来的援助之手。
贺夕明再次全力催动异能，赶在宋辉操控暗影触手向他袭来的前一刻，让时间再次慢了下来。
频繁地进行超速思考，使贺夕明头痛欲裂，鼻血也随之喷出。
但他还是强忍着肉体上的痛苦，开始对自己身处的绝境进行分析。
刚刚那一枪已经证明，子弹对宋辉是无效的，即便贺夕明一口气清空弹夹，也只不过是为自己的死亡徒增几分聒噪罢了。
然而他如今身处夹缝中，无法动弹和挣脱，能利用的也只有手中的枪。
除了射击宋辉以外，还能射击什么呢？
他的视线投向了宋天蓝的病床。
似乎在最初破开天花板时，宋辉还保有一定理智，所以才能利用触手，将宋天蓝连同其病床和配套的医疗设备保护的很好。
贺夕明首先注意到了床边的氧气罐。
如果射击氧气罐引发爆炸，能否对宋辉造成伤害呢？
不……刚刚的那一枪已经让他有了警觉，单凭氧气罐的爆炸伤害，不一定能破开触手的防御。
反而在这种狭小的空间里，我自身也会被波及到，宋天蓝更是十死无生。
还有什么能利用的……还有什么？
贺夕明不断观察着，思考着，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线索。
很快，他注意到病床边，一个高高挂起的，形同吊瓶的透明装置。
这装置通过一根细管连接着宋天蓝的身体，但却不是普通的药瓶。
这是一种可以控制药物输送速度和剂量的输液泵。
相较于普通的打点滴，它能维持更长时间，更缓慢的药物输送，常用于镇痛类药物。
而宋天蓝的这个自然不是镇痛用的，那里面的药物是什么贺夕明再清楚不过了。
那是她妹妹同样不可或缺的药物，是让他们家分崩离析的罪魁祸首，仅仅一小管就售价数万元的“抑制剂”！
是唯一能减缓晶化病蔓延速度的药物。
而晶化病的本质是什么？
是HC细胞大量增殖，侵蚀了正常细胞，导致的身体机能失效。
所以晶化病患者体内的HC细胞数量都相当高，远不是异能者体内那点儿所能比的。
要抑制如此多数量的HC细胞，抑制剂的强度可想而知。
那若是这抑制剂使用在异能者身上呢？
贺夕明瞬间联想到了之前秦风和他介绍过的抑制气弹。
其原料中很可能就含有抑制剂的成分，但绝对没有抑制剂的浓度高。
再加上宋辉身上大面积的皮肤都已剥离，暴露在外的血肉将成为抑制剂进入血液循环的契机。
念及于此，贺夕明目光坚定，毅然解除了异能。
他的手不再颤抖，林心璐的手也心有灵犀般，在这一刻，和他一同握紧了枪。
扣动命运的扳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