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地狱树》下

作者:鸦羽鹿 更新时间:2024/2/5 16:50:55 字数:4802

多年以后,这个世界因为神明的离去,渐渐失去了原本的稳定,愈发频繁的天灾开始蔓延。

暴雪、饥荒、干旱、瘟疫、洪水……

    天灾致使资源匮乏,进而引起更多的纷争和战乱。

整个世界都是一幅末日将至的景象。

  这些年来,莉莉丝的容貌不曾改变,即便失去了母亲的剑,她的体内还是保留了部分神力。

自她封印了双翼后,一直靠着双脚行走人间,不断从天灾中拯救目之所及的凡人,从纷争中平息永无止息的战火。

    在这个过程中,她亲历了世间一切劫难和折磨,将这些苦痛化作伤痕,深深烙进了自己的灵魂深处。

     她由此深刻地认识到人间的疾苦和悲剧,认识到凡人那如高山滚石般无止无休的欲望。

这些简单但又极为强烈、极为活跃、极为顽固的欲望,现在的莉莉丝不再觉得愚昧了。

     她看出人们就是为了这些活着,为这些忙碌终日、了此残生,相互攻击、彼此斗争。

     吃不完的苦,受不尽的罪,没完没了的烦恼。

     可莉莉丝却觉得他们可爱。

     在他们每一种激情和每一种行动中。

   她都看到了生活;

     看到了那种生机勃勃、坚不可摧的精神;

     看到了即便身处人间炼狱,生命的火苗仍在倔强的燃烧,顽强地求生。

在获得顿悟的同时,莉莉丝也听闻了姐姐弥拉的传奇事迹——

    离开【原初之土】,和妹妹莉莉丝彻底决裂后,弥拉通过展现自己那无与伦比的神力,很快便得到了众多信徒。

她向自己的信徒们传授自己的理念,并不断扩张势力,建立了一个以自己为信仰的宗教——【天理圣教】

     【天理圣教】的教义,旨在为这世间一切履行天理,创造一个弥拉心目中的理想乌托邦,在这个乌托邦中,容不得半点瑕疵和阴霾,唯有绝对的秩序与和平。

    在面对频繁出现的天灾时,【天理圣教】从来只拯救那些在天灾中幸存下来,且品行端正的人。

而不会像莉莉丝那样,耗费极大的代价去抗衡天灾,尝试拯救每一个目之所及的人,不论善恶。

    在弥拉的理念中,自己的做法才是最合理、最有效率的,像莉莉丝这样的做法,被她视为愚者短视的自我感动。

    毕竟自身的神力纵使再强,【天理圣教】的信徒纵使再多,也不可能顾及得到每一处灾难。

不如利用好有限的资源,只拯救那些过往清白、身体健全、值得被拯救的“幸存者”,秉持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

    甚至,为了避免一些灾难的扩散,弥拉会毅然为了多数人,来牺牲那些不走运的少数人。

    在面对那些已被瘟疫侵蚀至无药可救、却不听劝阻执意要进入【天理圣教】领土的灾民时。

弥拉会毫不留情地用烈火,将灾民们和他们身上的瘟疫彻底焚烧殆尽,只剩一撮又一撮的灰烬,和茫茫一片的焦土。

靠着如此杀伐果断,弥拉的【天理圣教】得到了很好的庇护,不断吸纳着有价值的“幸存者”,规模逐年壮大,最终形成了一个足有百万居民的强大教国。

    随着末日的临近,整个世界愈发荒芜,教国成了唯一的“世外桃源”。

    而只身带领着无数灾民四处迁徙的莉莉丝,最终也只能向教国寻求庇护。

    时隔多年,姐妹二人竟以这种方式再次重逢。 

    教国边境的高墙上,当弥拉看到位于墙下的莉莉丝那被锁链困住的阴暗双翼时,她缓缓飞到妹妹前方的半空中,不解地问道:

“妹妹,你为何要困住双翼呢?如果不是为了飞翔,我们要这翅膀有何用?”

    莉莉丝也用反问凛然回击:“姐姐,你为何执着于高天呢?如果不能立足于大地,我们要这双脚又有何用?”

    好不容易与妹妹重逢的弥拉,丝毫不顾及姐妹之情。

她用自己附着了神力的金色双瞳,一眼便看清了莉莉丝带来的这些灾民中,曾经犯下过罪孽之人。 

    她要求莉莉丝必须亲手审判这些人,并将他们放逐到远离教国的无主之地,其余无罪之人才可以得到教国的庇护。

    听完这番话,莉莉丝顿时火冒三丈,对着阔别多年的姐姐咆哮道:

    “够了!弥拉,你飞得太高,早已失去人性,你追求的光明容不得哪怕半点污秽。”

“但这世间又岂有完美无瑕的人呢?哪有永不犯错的人呢?你的光明不留余地,只会将他人焚烧殆尽!”

“而你口中所谓的审判,只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傲慢,在我看来,这里最应该得到审判的,是你自己!”

     弥拉羽翼煌煌,沐浴在圣光中,始终面无表情。

她拿起长剑,指向莉莉丝:

   “我飞翔得越高,地面上不会飞的人眼中,我的形象就越渺小,但我不在乎。”

“追求光明的道路,注定是孤独的,而放弃母亲的剑、放弃双翼自甘堕落的你,又怎会理解呢?” 

     莉莉丝深知,失去剑的自己不是姐姐的对手。

何况,她们之间的战斗,不论结果如何,最终都是凡人遭殃罢了。

     于是,莉莉丝收敛了自己的怒意,尝试和姐姐沟通:

“姐姐,这个世界已经残破不堪,每一条幸存的生命都是可贵的,哪怕有罪之人会成为你那理想蓝图上的裂缝…”

“但也请不要忘记,裂缝,是光照进来的地方,如果真的像你希冀的那样,没有一丝裂缝,你所构筑的世界也只会是压抑且阴暗的。”

    “哼…!凭这区区萤虫之光,能照的清世间所有不平之事吗?”

弥拉仍旧不为所动,手中长剑燃起灼眼的圣火。

“无需光照,我将化身太阳,以我之神力降下恩典,用烈火铸就一个无上的世界。”

“姐姐…你错了,在这个荒芜的世界里,更不能舍弃人的本性、舍弃人的精神家园。”

莉莉丝握紧双拳,仍旧不愿放弃说服她的孪生姐姐。

“即便是迷茫缄默、带有瑕疵的魂灵,亦能迸溅出点点星火。”

“而真正的恩典,因不完美而美丽,因情感而真诚,因脆弱而自由。”

为了换回姐姐最后一丝人性,也为了维护那些曾犯过错的灾民。

莉莉丝眼中含泪,匍匐在地,像是一位饱经风霜的苦行僧。

如此静匿,如此青濡,人生中第一次向姐姐祈求:

    “给他们一次机会吧,姐姐,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好吗……”     

然而回应她祈求的,却是弥拉无情的宣告:

  “无罪之人,方可安顺。”

    她用神力召唤无数团惩戒之火,在那些被她判断为罪人的灾民额头上,灼烫出屈辱的烙印。

    随后,她对高墙上的守卫们下令,只准那些没有被烙上罪印的人进入教国,其余人一概驱逐。

“弥拉!你!”

莉莉丝虽心有不甘,但知道这已经是姐姐做出让步的结果。

    她愤恨地带着其余被烙上印记的“罪人”离开了教国,再次踏上旅途,寻找安息之所。

而另一边,收容了妹妹带来的部分灾民后,弥拉不断完善着教国的治理,使教国日益强盛,在这荒芜世界中实现了短暂而宝贵的安宁。

    但弥拉心中清楚,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这个世界仍在迈向崩溃,即便她创造的“乌托邦”再美好,也终究避免不了覆灭的结局。

    唯有想办法得到【真理之果】,才有希望得到救世的方法。

    “真理之果啊,你到底在哪里……” 

“真理之果啊,你是否真的存在……”

每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弥拉的梦呓都会将她带回从前的从前。

    带回她那创伤的童年,带回她母亲的子宫中。

    每当这时,她的意识仿佛通过脐带,进入了母亲的眼睛,亲眼见证了神树【阿布拉克萨斯】侵入母亲体内的那一刻。

  如果神树结果需要养分,那母亲或许是第一个祭品,但绝不是最后一个……    

为了贯彻母亲的意志,弥拉当然有自我牺牲的觉悟。   

    她曾无数次尝试用自己的生命之力喂养【阿布拉克萨斯】化作的长剑,但后者却如同一个无底洞般永远得不到满足。

    弥拉担忧的是,若是直到自己生命耗尽的那一刻,仍然不够结出果实,又该怎么办呢?

    她信徒百万,却无人能与之倾诉。

    她到达高处,便发觉自己总是孤独,无人同她说话,孤寂的严冬令她发抖。

她内心潜藏的最后一丝人性有时会彷徨自问:我在高处……究竟意欲何为?

    然而每当她有所动摇,内心母亲的声音就会发出警示:  

“弥拉,我的好女儿,不要丧失心中的信念,这个世界需要你的力量。”

    弥拉便问:“母亲,前路一片黑暗,我究竟该往哪走?”

“往前走。”

     “哪里是前?”

“孩子,不管往哪走,都是往前走。”

    心中母亲的话语让弥拉最终下定决心。

      既然神明抛弃了这个世界,既然【真理之果】触不可及,那就由我亲自登神,反哺这个世界!

      通过古籍中记载的线索,弥拉来到了极寒的北境。

      传说在北境极点,神树【阿布拉克萨斯】原本生长的冰岛之下,在海底深处,存在着一处禁魔深渊。 

      禁魔深渊中,便藏着登神之法。       

    禁魔深渊恰如其名,在这里无法使用任何奇迹伟力,哪怕是【阿布拉克萨斯】的神力,也在这里无效。

      弥拉清楚,若是在冰冷刺骨的海底失去神力,被贬为凡人,那么等待着她的将会是十死无生的境地。

      但即便如此,她也选择接受试炼,毅然深入海底,直达深渊。

  在接近禁魔深渊的那一刻,弥拉的双翼随之消散,母亲的长剑也暗淡无光。

  她忍受着噬骨的寒冷,不断向深渊之下游去,向黑暗深处游去,却怎么也抵达不了彼岸。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目不能视,亦不能飞,等待着她的似乎只有陨落…… 

  在最后一丝意识即将消散时,弥拉燃烧自己的生命滋养母亲的长剑,使其短暂恢复了神力。

  弥拉操纵着长剑脱离深渊,并下达了最后的命令——去到她那唯一的血亲那里,去到妹妹莉莉丝那里,好好守护她……

    然而长剑还未远行,一道锁链便缠住了弥拉的手腕,将她拉进一个怀抱中。

    恍惚中,弥拉看到了妹妹莉莉丝的面庞。

    莉莉丝将母亲的剑重新交给弥拉,二人一同紧握。

    这一刻,神剑迸发出势不可挡的强光,几乎将整个深渊照亮!

    姐妹二人也因此发现了深渊的出口,耗尽最后一丝气力一同游去。

出口的另一头,是一方海阔天空的世界。

晴朗的天气下,唯有蓝天和海面,而这海面可以像地面那般自由行走。

获救后,莉莉丝没好气地冲弥拉道:

“姐姐,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乱来啊!若不是我体内残留的神力指引我来到这里,你就已经带着母亲的剑喂鱼了。”

“妹妹…我……”面对妹妹的苛责,弥拉少有地选择了沉默。

     原来在她想着妹妹的同时,妹妹也在想着她。

     即便姐妹二人一直因理念的分歧而水火不容,甚至曾刀剑相向。

这份来自血脉的链接,始终坚如磐石。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释怀的笑,仿佛在这一刻放下了曾经的一切。

   这时,这片海阔天空的宁静世界中,出现了一条直通天际的金光长阶。      

长阶出现的那一刻,两姐妹便明白,这就是登神所需的最后试炼。

无需多言,弥拉毅然上前登阶,却发现每一步都极其沉重,宛如巨山压顶。

     并且每踏上一阶,记忆深处的痛苦回忆就会化作地狱的魔鬼,不断摧残着弥拉的心智。

     原本海阔天空的世界,在她眼中也变成了血海焚天。

   她体内的神性尽数被剥离,而一直以来被其压制的人性这时彻底觉醒。

     当她意识到这么多年来,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多么的荒唐时,深感悲哀和悔恨。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下的罪孽并不比任何人要少。

     她如同一颗没有思想,只有生存本能的大树!

  她越是想上升到光明的高处,她的根就越是坚定地伸向泥土中,进入那黑暗的深处去,进入那罪恶中去。

     当弥拉幡然醒悟,意识到母亲也曾陷入和自己一样的怪圈中,她一直以来的信仰彻底崩塌了。

     她艰难地用母亲的长剑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步履维艰。

     她很清楚,如果继续向前,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更加生不如死的折磨。

     但弥拉仍没有放弃,口中低吟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这时,妹妹莉莉丝那同样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姐姐,你现在才准备入地狱,可世间的人们,早就身处其中了啊……”  

     在弥拉那仿佛在问“你为何要来”的错愕目光下,莉莉丝竟也紧随其后登上阶梯,站到了她的身边。

    “…姐姐,我知道一直以来,我都是你的眼中钉,肉中刺,是磨烂你蚌肉却未成珠的沙砾……但这一次,你需要我,所以我来了。”

莉莉丝握住弥拉拄着的长剑,这一刻,长剑再次分裂成两把,两姐妹携手共进。

终于,在不知经历了多久的登阶后,两姐妹来到云端,她们的身体忽然变得无比轻盈,一同向更高的天空升去,直到看到星空。

脚下,是一片荒芜的大地,整个世界映照在两姐妹的视线中。

    源源不断的力量从长剑中注入二人体内,并在她们的心脏位置迸发出强烈的光芒,这抹光芒渐渐脱离胸口,化作两颗五彩斑斓的果子。

她们在这一刻才终于明白,原来【真理之果】就存在于她们心中。

唯有彻底解开心结,以凡心升格为真正的神性,才能结出【真理之果】!

姐妹二人紧紧相拥,吃下了彼此的【真理之果】。

    她们的身体化作光芒融为一体,逐渐生长成一颗一半漆黑,一半光明的巨树,

母亲的长剑化作两条金色的线,缠绕在巨树的树干上。

这美丽的曲线又变成了一条流淌着金色羽毛的小溪,通过树根流淌出来。

流淌进大地,让这个荒芜的世界重获新生。 

    这,才是神树【阿布拉克萨斯】的完全体——

  一颗扎根于罪恶深处,枝叶却沐浴在真善中的真理之树。  

    一颗于地狱中萌芽,却迈入天堂之树。

  从那以后,弥拉和莉莉丝就成为了一对永远在一起的姐妹。

她们于这世间彻底消失,或者说,无处不在。

唯有一个名为“地狱树”的神话传说,流传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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