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贺夕明来说，在审讯室内度过的这一小时四十五分钟，仿佛比他的一生都要漫长。
自从戴上银手镯，被一群曾经的同事押送到这里，他整个人都处于发懵的状态。
思绪神游天外，如梦游般迟钝呆滞。
即便给出回应，也是机械式的应答。
完全没有一丝感情。
他的脑海中，仍不断回放着刘启从阳台坠落的那一幕。
那是他从幻觉中清醒过来后，第一眼见到的画面。
错愕，惊恐，难以置信……
这是从刘启身上得到的最后的侧写结果，同样也是贺夕明当时的真实感受。
即便是现在，这种感觉也没有消退半分。
他…就这么摔死了……？
真的是我杀了他……？
是我……么……？
回忆此前一路上的细节，贺夕明清晰地记得，他服过药后躺在沙发上休息，很快就陷入了极深的幻觉中去。
在这幻觉中，他几乎失去了自我，反而重现了对江滩那具浮尸的移情经历。
一般来说，正常状态下进入移情时，贺夕明整个人往往是静止不动的。
可这种失控的“移情”，却将虚幻和现实混淆，将脑中的臆想和现实世界的事物重叠在一起，使得贺夕明如同梦游般做出了行动。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一直按照林医生说的服药，为何症状反倒越来越严重了？
难道…林医生不小心给我拿错了药么？
还是说……我的病情已经严重到光靠药物已经压制不住了？
无数的想法折磨着贺夕明，让他头痛欲裂，表情扭曲。
这一刻，他又看到了幻觉，看到了与刘启重叠在一起的那具浮尸，险些再次剥离现实，陷入移情的深渊。
负责审问他的王磊见状，也不得不就此结束。
鉴于贺夕明堪忧的精神状态，想让他提供有价值的线索本就十分困难。
除此之外，审讯室外那位护犊子的四科负责人，可是始终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呢。
这次的审问本是出于避嫌，才交给王磊接手，并不是他主动揽下来的，他可不想因为这种事得罪人。
因此，王磊也不好给予贺夕明太多压力，这导致他的工作必将不会太顺利。
好在，这次的案件总体来说并不算复杂。
根据已有的线索和证据来判断，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一起由精神问题导致的意外杀人。
如果最终真的这么定性了，贺夕明也被确诊精神病的话，多半要送去精神病院呆一辈子了。
作为曾经借助过，并高度赞扬贺夕明能力的五科负责人，王磊当然为这个结果感到惋惜。
但，法不容情，既然事态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就必须按照规定和流程处理，让这种“社会不稳定因素”得到控制。
收拾完记录用的纸笔，王磊将身旁那台对准贺夕明的摄像机关闭，出了审讯室。
将情况与等待已久的秦风和姜月璃简单说明后，王磊便吩咐了两名下属，将贺夕明暂时送去拘留室看管。
在被押送着出了审讯室时，贺夕明短暂恢复了清醒，脸上写满了彷徨与无措，他声音发颤地对秦风等人喊道：
“药…我想知道……我吃的那些药……有没有问题……？”
听他这么一说，秦风本就阴沉的脸色，变得更差了：
“夕明，虽然你一直强调是在吃完药后陷入了幻觉，但现场根本就没有你所说的那种药……”
“而且我们也去问过林医生，她说她从未在私下里给你开过精神类处方药，那是不符合规定的。”
“至于你包里的那些瓶瓶罐罐，不过是些维生素和安眠药……”
说到这里，秦风也不忍再继续。
他想表达的其实也很明显了，就连一贯对这种事反应慢半拍的姜月璃，此时也明白了那个事实：
贺夕明，已经疯了！
“小明子……你……”
姜月璃本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突然哽住。
因为她看到，贺夕明那原本宛如一滩死水的表情，忽然少见地变得狰狞起来。
积压已久的负面情绪，在此刻完全爆发：
“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
“那些药我明明亲眼确认过的！我喝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认不出？！”
“这不可能是幻觉……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贺夕明嘶声咆哮着，神情激动，张牙舞爪。
就连手铐的链条，都被他激烈的肢体动作碰撞出持续不断的清脆响声。
见他试图挣脱控制，押送他的那两名探员连忙发力，防止贺夕明逃走。
由于事出突然，二人都没收好力，竟直接将贺夕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连眼镜都撞碎了。
即便如此狼狈，如此失态，贺夕明的声音仍旧充满着力量，几乎嚼穿龈血地道：
“我没疯…放——开——我……！我要见林医生……！！让我见林医生——！！”
眼看自己的死党、自己曾经的同事、自己曾经的室友被这般对待，姜月璃恼了，哪还管得了那么多，直接冲上前去：
“你们干什么！！他可是是病人！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待他！”
可还未走出几步，姜月璃便被秦风及时拉住。
秦风冲她摇了摇头，提醒她不要冲动，自己则是上前扶起了贺夕明，并转头对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切的王磊说道：
“好歹是我带出来的，让我送他过去吧……”
王磊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补充道：
“这次可是咱们对策局大门口死了人，造成的影响难以想象，作为他曾经的上司，你要做好应对媒体和舆论的准备——另外，宋局待会儿也会亲自来见他的。”
“啧，看来麻烦事要成堆地来啊……知道了。”
秦风揉了揉乱糟糟的卷发，不耐烦地冲着王磊摆摆手，头也不回地提着贺夕明去往拘留室。
姜月璃则是忧心忡忡地跟在一旁，帮忙将贺夕明四分五裂的镜片碎块儿清理干净，避免划伤眼睛。
因刚刚的剧烈挣扎而浑身酸痛的贺夕明，几乎是被这二人架着走的。
他不再言语，情绪也逐渐稳定了一些，被手铐磨得发红的双手，也无力地垂了下去，似乎是接受了如今的处境。
见他这样，姜月璃实在心疼，小声对秦风问道：
“老大……小明子的手铐是不是勒得太紧了？都有印子了，要不咱…先给他解开吧……”
秦风却果断拒绝：
“不要做多余的事，这是关乎人命的案子，我们要对死者负责，也要对夕明负责。”
“好吧……”姜月璃悻悻低头，却见贺夕明手腕上勒出的红印已然消失。
她这才想起，如今的贺夕明可是还拥有自愈能力的。
而这项不知来由的能力，对策局这边一直在研究。
前不久曾将贺夕明的血液样本送去总部的研究院。
姜月璃听说好像已经有了结果，总部还说会专门为此事派人来江北一趟。
这下怕不是等人来了，只能去精神病院找贺夕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