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灰菊、奇卡樱、木相白、翠晶……”
安把收到的花束放到裙皱上摊开,捻着一朵朵姹紫嫣红的花儿,掰下花瓣,将一片片放入精致的小盒子里,念叨着花名,看上去兴致奇高。
从温德米莎堡出发一个小时后,马车行至山脚山庄处,路边早早等候着一群人,他们捧着花束彩带,两两成对谈笑风生。看到马车驶进视野,人群一下子簇拥上去,围在道路中央,高喊着祝词的同时,将彩带有胶水那一面用力一拍,粘上车厢外侧、车尾横木附近、玻璃窗上、黑雄鹿的犄角以及车夫的夹克衫上。于是乎,人群散去的同时,整个马车便变了个样,看上去充满了庆典气氛,有些滑稽可笑,当马车继续开动时,彩带随风飘逸,民众热情欢呼。
尽管维尔塔已经习惯了在温德米莎堡的生活,这样的习俗却还是第一次了解到。
妇女们抱着花束,跟着缓慢的马车,依次伸进窗口里,安微笑着收下它们,回以答谢。离开山庄的一小段路里,不断有人赠来花束,她又不好意思拒绝,很快,哪怕这辆马车内部十分宽敞,这些礼物也几乎快塞满了整个车厢。等马车继续通行,远离了村庄,再也望不见几个人影后,维尔塔一手抓杆,踏出木阶,把花丢到黑雄鹿蹄子附近,让它们吃进嘴里——这些花束太碍事了,占据了车厢的空间,还容易招来蜜蜂和虫子。
虽然这么做有些不道德,但只要没人看见,这事便从来没发生过。
“两位,抓稳扶手!”
说话的车夫里奇是一位头戴草帽的瘦高中年人,亦是隶属温德米莎堡的佣人,从他身上处处都能找到田野的影子。他的皮肤铜黄,眼角皱纹很深,拽着鞭绳的手被晒的很黑,手背有几处深色斑点,皮肤很薄,却孔武有力,几鞭子下去,黑雄鹿愈加卖力几分,加快了行进速度。
经他提醒,车厢内的兄妹二人抓紧了坐垫边上的扶手。
噔噔!
车身一阵剧烈晃动,但很快平稳下来。马车驶离了铁轨,意味着已经来到潭龙堡的边界,即将进入科伦提亚。黑蛇一般的铁轨以平缓的速度向后退去,前方不远处,两人高的巨石屹立道路旁,其上刻着字,是当地常用的一种地标。
车轮碾过细沙,吓跑了巨石后藏匿的松鼠,纷纷钻进道路两侧的葱郁草丛里。
“维尔塔,去年来过的姑妈,你还记得吗?”
见安投来了视线,维尔塔托着下巴思考一会,脑海里逐渐浮现一个相貌平平的高个子女人,身材偏瘦,虽不太注重穿着,说话语气却很温柔,情商也很高,常常照顾到别人的想法。
原本这位姑妈似乎也住在温德米莎堡,但在几年前和温德米莎侯爵大吵了一架,随后搬去了莫提塔亚,偶尔回来看望过他们。
“记得,怎么了?”
“前阵子姑妈寄信过来,说想带我们去她那边看看海,你想去吗?”
“无所谓,看你。”
现在正值春季,虽然天气微凉,不适合下水,却是人比较少的时间段,海滩也干净,可以享受海风迎面扑来的感觉。不过这些都得等到朝圣结束回去再说。
打发了安,他展开牛皮纸,盯着这张地图上三处显眼的红点,指尖摩挲纸张的边缘,然后从当前的大致位置开始,沿着路线连至第一个红点处,咂了咂嘴,朝里奇问道:
“里奇叔!照这个速度,天黑前能抵达莹雾之森吗?”
车夫摇了摇头,否定道:
“不行,黑雄鹿需要休息,哪怕一直赶路,恐怕也得深夜才能到!”
看来晚上得找个旅馆,明天一早接着赶路才行,深夜进入森林不是个稳妥的抉择,就算比较顺利很快穿过了森林,也不一定能找到落脚的地方。于是维尔塔说了自己的想法,得到了安的肯定,然后就这样决定好了行程。
他重新垂下眼眸,视线落在三个红点上面。
这三个红点,象征三座森林——分别是莹雾之森、慧魔之森以及幻月之森。它们本身的特殊性、奇幻性、诡异性使得人们避而远之,一旦迷失其中,轻则精神受创,重则性命不保。他们当然可以绕开,毕竟路又不是往森林里修的,但所谓朝圣,就是得根据祖先规划好的路线,由森之子们从各自的领地出发,前往科伦提亚中心的神树所在地,取得“赐福”。
人常言道:“人在做,神树在看。”
就算神树不知,万一让人其他朝圣者看到了,温德米莎侯爵的脸面还往哪儿搁?所以还是要老老实实根据规划好的路线走。其实对维尔塔而言,穿越这些森林并不算难事,困难的是,一路上遭遇的事得由安亲自解决,除非必须让他出手,否则只能在一旁干看着,不然或许会影响神树对森之子的评价,削减“赐福”等好处。
对于这类严格的规定,许多年来各朝圣者并无怨言,原因也很简单,只有被神树选中的森之子才有资格踏上朝圣之路,而森之子往往能够沟通森林的树灵,或是寻求栖息此地的动物帮助,想要离开森林比普通人要容易的多。即使最后因能力不足而失败,也会有长老院派来的人接出森林,不用太担心安全问题。
可是如果失败了,森之子所属的领地将缺失神树的“赐福”,相比受赐的土地,不仅粮食产量会大打折扣、还难以抵御自然灾害。所以,维尔塔便是侯爵为避免这种情况而安插上的保险,他此行不仅要保护安,还必须确保安能顺利抵达神树所在地。
一想到这儿,他望了望身旁,对自身肩负的使命毫无自知的安正扒拉在车窗上,望着远处的一大片麦田。今天的天气果然很不错,天空一片湛蓝,鸟类常常掠过头顶,这会儿,安就会伸出指尖,让它们短暂停在手指上休息。她似乎很享受这趟旅程,又或者是在挑战来临前,做着最大程度的放松。
维尔塔没有打扰她,而是闭上了双眼,手臂靠在扶手上,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并非因忙碌一早上而感到困倦,他早就习惯天刚蒙亮便投身于某件事里。实际上,他是在操控魔力,警戒着周围——这样做不仅能够节省精力,还能比较直观地感受周围的变化。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全身汗毛耸立!莫名的违和感涌上心头,就好像有人注视着自己一般,不禁心生不安,警惕起来!不过这种感觉很快便消失,一切趋近于平静,他忽然想起方才的想法,难道神树内的神明真在观察着自己?
突然,头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习惯性地屈指抵住额头,泌出的汗很快沾湿手背。好像有碎玻璃在割一般,频率不快,却异常痛苦,他咬紧牙关,握紧拳头,好不容易才熬了过去。
这会儿,安好像才察觉到他状态不对,急忙关心地靠近过来,伸手抚着他的额头,取出一张方巾,帮他擦干下雨似的汗滴。
“忍一忍,我马上弄好!”
安只手捻着胸前的吊坠,稍微用力扣出一颗湛蓝色水晶,满心焦急地放在维尔塔的脑袋上,却被他伸手挡住了。
“没事,不太疼了,等回去再治疗吧。”
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他总会时不时一阵头疼,那是头痛欲裂的钻心痛楚。医生思佩德说,恐怕是因为日辉所弥补的灵魂与自身灵魂相融不恰,就像排异反应那样,但远没有那么严重。而治疗方法也是有的,不过程序十分复杂,安手上那颗水晶,其实属于一种灾遗物,作用是能够进入别人的梦境,以窥探真实的想法,乃至灵魂最深处的模样。
“最近,这种情况变少了,可能在往好的方向走吧!”
维尔塔摆摆手,重新坐直,安慰着安,好不容易说服了她。他可不敢在这种时候进行治疗,哪怕只是杞天之虑,也要预防危险发生的可能,毕竟想要治疗头疼,必须得先入睡。
于是,他便保持刚才的状态,时刻勘察着周围,持续到抵达旅馆之前,再也没感受到那股炽热的注视。期间,疲乏的安靠着椅枕小睡了一会儿,但因为路况不好,被颠簸的马车弄醒了几次,她便索性从行李中取出一本书来,一路上看的津津有味。
等到了旅馆门前,车夫里奇牵着黑雄鹿进了马厩附近的房子,喂饱了食物和水,然后把它们关了进去。维尔塔来到旅馆前台,开了两个房间,向老板娘说明来意后,那名金发稍胖的人类女人也是乐呵呵地接待了他们,并为他们开了最里侧的房间,免得被其他客人打扰。
结果一晚上过去,果真没听到其他客人的声音,这间旅馆虽然看上去有些老旧,但隔音似乎还算不错。
安从小挎包里取出零钱,将几张面值最小的纸币放到前台,顺便付了早餐钱,接着三人离开继续赶路。
由于出发的时间较早,他们在接近正午的时候看见了那座森林。
维尔塔从车窗探头,紧接着,他的瞳孔大了几圈,看着那片笼罩住整座森林的乌云,雷电不时闪烁而过,将乌云的底层照成亮紫色,无数的毛絮飘扬于空中,当他伸手去碰,它们便瞬间消散不见,连一瞬的触感都没能感受到。
“嘿嘿,没想到维尔塔也会吃惊呀!”
“我只是好奇这里的魔力怎么紊乱成这个样子,看上去有些难以控制。”
“你忘了吗?这座森林是不能用魔法的,所以我们才要带那些卷轴……啊!维,维尔塔你!”
安的话音未落,他缓缓抬手试了试,果然难以将魔力汇聚呈现,可是他总觉得那股阻力不算太强,于是稍微认真了些,再试一次。倏然间,一团青色的焰火簇的一下出现在掌心,左右疯狂摇曳着。看见这团火,轮到安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怎么做到的,这里不是用不了魔法吗?”
模范他的样子,安也跟着伸出手掌,可是眯着眼睛憋了好一会,什么也没出现。
“技巧罢了,试着将魔力从风暴中拉扯出来怎么样?”
“我又不像你那么厉害。”
听见他谦逊的回答,安缩回了手,即使不太满意这个回答,但也没抱怨什么。
这时,两人面前的帘子被掀开了。车夫里奇不安地望向他们,似乎准备问他们的打算。
“别担心,尽管进去,我们会安然无恙离开森林的。”维尔塔自信笑着说。
细剑靠在车厢墙壁上,被他单手握住,里奇见状也不问什么,转身继续使唤嘿雄鹿,加快了进发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