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里开始了一场晚宴。
觥筹交错间,贵族们娓娓而谈,年轻世代成对牵起了手,于悠悠回响的音乐之雨下翩翩起舞,步伐轻快、身姿曼妙……
当余音袅袅的音乐结束之时,一袭洁白羽绒般的雪发少女出现在厅堂,弓腰行礼间,台下掌声雷动,如节拍般鼓舞着,期待其开口致词。
……
那气氛一定很火热吧,维尔塔想。
此时,他擦去额头上的汗,看着眼前由自己亲手搭建的帐篷,升起了一丝奇妙的感觉。
回来花费的时间和料想中相差不远,虽然天黑的比较早,但那边应该能赶得上。为了让安能够准时参加晚宴,这两天的行程才被他安排的这么紧,结果总算是圆满地完成,有惊无险地结束了,然而比较遗憾的是,他没法参加就是了。
早在一个小时前,他就下了马车,与安分道而行。
步行约莫四十分钟,他寻了一处靠近林边的位置,卸下大包小包,搭起了帐篷。将物品都安顿好后,他脱下沾满灰尘的正装,换上了便服,提着灯笼就出去了。回首之际,他还担心不够隐蔽,于是将两团枯草摆至帐篷附近,加上夜色和树木躯干的掩护,从外面很难发现这片渺无人烟的地方还藏着顶帐篷。
做完这一切,他才拍拍屁股走人,进了林边的一间破旧古老的祠堂。里头空无一物,至少表面上看是如此。他扣着右侧墙壁的缝隙,拉出暗格,将里头的神龛扛出来。
藏的真深!要不是事先有被告知,谁能找得到啊!
他暗自埋怨着,将神龛放至祠堂外头右侧,那边比较干净,也方便观察,仔细打量了一番,帐篷处能够毫无遮拦地看到这边,没有问题。
打开龛门,他举起泛着微弱白光的灯笼,取出那颗点心一般的小蜡球,看上去就像巧克力那般美味,但这玩意可不能吃,要是当真被他吞进肚子里,怕不是整个温德米莎领的人都要追着他砍!
小心翼翼地放入龛内,那颗球体竟自动燃烧起来,整个被蓝色的幽暗火焰包裹住,些微粒子从中缓缓脱出,无视了神龛顶端的木板,就这样飘向空中。
合上龛门,他摩擦着手掌,用魔法将一根铁丝融化,焊实了神龛,看上去严丝合缝,想用蛮力打开它,只能将其整个破坏。
直起腰杆,他用脚跟摆弄了下神龛的朝向,有些沉重,对准了一片麦田,这样如果有人想对它做些什么,帐篷那边也能看得到!并且也不会因为方向太奇怪而第一时间暴露位置!
接着,他原路返回钻进帐篷里边,坐在一张软垫子上,背靠着最里头,就这样观望着神龛附近的动静。接下来,只需要安静等待,等待至那神龛顶部不再冒出白色粒子,里头的蜡球完全融入空气就好。在此期间,他必须好好看住,免得有心怀不轨之人接近,神明降下的“赐福”上可没刻着谁的名字,不知有多少人妄图得到它。为此,小心谨慎是应该的,从温德米莎侯爵的措施就能看出这东西对他的领地有多么重要——他隐约发现了,周围的麦田里正徘徊着几个人,气息有些熟悉,或许是侯爵亲自派来的人。
难道父亲就这样不信任我吗?
他嗤笑一声,觉得有些好笑。如果连他都没法守住这神龛,派多几个人来又有什么用,顶多就只能溜回去通风报信。反过来说那也一样,如果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好好做事,而是擅自将其占为己有,潜逃离开潭龙堡甚至是温德米莎领,也未必有人能拦得住他。
自己终究还是外人。
名为维尔塔.温德米莎的身体,里头却寄宿着花灯结衣的灵魂,在温德米莎侯爵眼中,属于截然不同的两人……吗?
说起来,从没人跟他提起过原本的维尔塔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这孩子是性格内敛,还是活泼开朗,亦或是天资聪慧,他是否被侯爵视为掌中宝一样的存在?当自己出现在侯爵面前时,他看过来的眼神里,是带着对这副身体原本主人的印象,还是一个杀人凶手……不,就算他没有杀死原主的灵魂,结果也不会改变,更何况,那场实验本就是奔着以牺牲自己来成全原主为目的的冒险,事到如今又何必背负着罪恶,用怜悯的目光去看待这家人。
事情发展到这里,全部,都是侯爵的选择。自己的所有行动,皆随着他的心意,从无异议,从不去问,从不拒绝。维尔塔本以为自己的想法,侯爵已是心照不宣,可一看到田里藏着观察自己的几个阴影,他忽然觉得自己还是想得太美了。也许侯爵把儿子的死归咎于自己身上了,只是作为工具还不够,他的疑心根本不认可自己,只要哪怕还在这座城堡一天,用着从这副身体那借来的身份,他就永远不可能原谅自己。
一厢情愿也罢,侯爵的想法,他已经没兴趣去揣测了,事实上,他确实在利用着侯爵,如今能享受到的待遇地位,毫不意外出自侯爵之手,这是前世的他难以触及的东西。
也就是说,他帮侯爵做事,同时获得了与这副身体地位相匹配的资源,对两人来说,无疑是个双赢的选择。
咔嚓,咔嚓。
是脚步声,麦田地里只剩下一个气息。他们肯定不知道,维尔塔正集中着魔力观察他们,哪怕发出一丝声音,都在他的监控下。
看来是确信自己不会做些什么反抗的事,只留下一个人看守啊。
夜已深了,空气中气氛凝固,唯有虫鸣与宁静交替奏舞,一歇一起,偶尔伴随着树叶摇晃的声音。他不时能听见那人的叹息声。
他当然不会趁这机会做些什么,也没有必要。
夜很漫长,无聊的时候,他就用一根木棍,去画印象里安给他看的魔法卷轴上的图案。不过帐篷里铺了一层布,上面还放了垫子,自然没剩下多少空间来画。大部分时间里,他都靠在最里边闭目养神,白天赶了这么久的路,晚餐还是车厢里的燕麦面包,就算是他,此时也觉得有些疲惫了。
由于实在没事干,在某个瞬间,他甚至升起了要不去跟地里待着的那个人搭话的想法,但很快就打消了念头。他望着神龛方向,幽灵般的白色光点依旧在飘忽着,不见停歇,照安的说法,神龛里头的白蜡状东西至少也要等到半夜才能完全被土地吸收,他这会有得等了。
又过了许久,他用指尖掀开怀表的盖子,看了看,嗯……刚好到了第二天,正值凌晨十二点。麦田地里那人,不久前也起身离开了,这下真的只剩他一人留在这里,孤单地守着那神龛。
要不要稍微留个心眼,然后去附近转转,打发打发时间呢?
正当他想要动身离开帐篷,一阵剧烈的头疼袭来!
该死!这老毛病总是喜欢挑时间出来折磨他,就算多有余裕,头疼的时候也顾不得其他事情,单用手掌撑着脑袋也没有用,他甚至想往自己脑门上狠狠弹一下,去覆盖那头疼,哪怕只是缓解一些也好。
他好像出现了幻觉,自己正站在一道门槛上,望着门外的田地,那是一片无垠的花田,姹紫嫣红上,一面镜子正对着自己。镜子里的人,是一头黑色长发,身穿高中生最常见的水手服和及膝短裙,她面无表情,直直盯着自己,眼眸像一潭死水般,充满了死寂和安宁。
再一眨眼,那一切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有石头颗粒感的蓝色方布,以及被汗珠滴到的手背。
他的心跳仿佛漏跳了一拍,猛地抬头!紧紧盯着帐篷的拉链,他能感觉到那之后站着一个人,就趁着他头疼的间隙,渺无声息地摸了过来!目标并非神龛,而是帐篷里的他!
咔,咔,滋啦!
链子被拉开的一瞬间,一只手出现在视野里。
机会!他迅速抓住了那只手,抢占了先机,再用力一拉,将那人扯进来控制住!
“啊!干,干什么!”
鸭子般的叫声,维尔塔看着被他抓住双手,反过来压到后背,跪坐在地表情苦不堪言的安,一时间不知怎样解释好。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维尔塔先把她放开,然后帮忙拍了拍弄脏的衣服,这时,一双幽怨的眼神对了上来。
“先道歉!”安看上去非常生气,腮帮子一鼓,眉头都皱紧了。
“……对不起,安。所以,你来干什么了?”
安转过身,从外边抱进来一张被子,往维尔塔身上随意一扔,说道:“今晚天气冷,我怕你冻着。”
“我不睡觉。”
“我知道!”
说着,她抓起被子的边缘就盖了上来,然后重重舒出一口气。
“没想到这一趟还挺费劲的,到时候你自己带回去,拿给菲叶洗,知道了吗?”
“好,谢谢了。”
维尔塔也不想和她废话,这姑娘倔得很,不管别人怎么想,她总会坚持到说服对方为止,不愧是侯爵家的任性女儿。
“刚才维尔塔你又头疼了吧,不要紧吗?”
也不知她怎么就发现了,但为了让她放心,维尔塔只是连连摆手表示没事。
“没事就好,我得先回去了,不然要被父亲发现,那可就遭了,我先走啦!”
告完别,维尔塔把安送走,看着她消失在道路上的灌木丛后,他才重新回到帐篷附近。安这姑娘......怎么说呢,应该用那个世界的太阳来形容更为贴切。她在人眼里就像太阳一般耀眼,大方、充满魅力,端庄矜持的贵族大小姐,她耀眼到人们只在乎外表,而不想去刺探内心。如太阳那样,人们只在意着温暖,却看不清其内部。他印象里的安,只是个倔强又任性,爱睡懒觉脾气古怪的妹妹,唯一的优点便是,她确实经常关心着自己。
只是这会儿,他回过神来,突然发现神龛上面没有光点了,难道说,在他头疼不注意的功夫,东西就被偷了?他疑惑着用魔法把龛门弄开,里头并非空无一物,碎成渣的蜡球还泛着微微光点,只是不再升起,而是下沉。这就要吸收完了?没眨几眼,连最后的渣都变成光点消失了,比想象中要快太多,但也因此,他终于可以回去了。
收拾好神龛,重新放回祠堂的暗格里,他回到帐篷附近,看着安刚带来又要被他拿回去的被子,一阵无语,默默将东西拆散放回,扛起放到肩上,另一只手抓住收纳包的带子。幸亏这副身体的力气足够,不然今晚可有的忙活。
收拾完东西,他匆匆回到了温德米莎堡。此时,客人已经走光,侯爵却还没入睡,书房里灯火通明,看着维尔塔进来,他头也不抬,依旧翻着手上的书。
维尔塔报告完后,径直离开了。安的房间没有透出光亮,看上去似乎已经睡着了。他先是去洗了个澡,然后将被子拿给了楼下的女仆,一路上的风尘都让它蒙上一层灰了。
寝室里热闹非凡,女仆们招待了一晚上的客人,此时正得空闲歇息,于是好几人聚在一块玩牌,乐此不疲。当门被维尔塔推开的那一刻,她们一脸惊慌失措,反应快的几个连忙跑到门边弯腰致歉,不过他倒觉得这也没什么,反正城堡这么大也吵不到别人休息,只要不出格,把本职工作做好,她们爱干啥干啥。
交待完事情,他终于回到自己的房间。被一身的疲乏压着,他有些睁不开眼睛,钻进柔软的被子,闭上眼,没有什么负担下,不一会儿,他便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