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的契约(2)

作者:souran 更新时间:2023/12/28 9:20:24 字数:3701

维尔塔做了一场梦。

在电影院里,他端坐着,面前是一块巨大的银幕,布满了机器故障般的雪花,呲呲的电磁声流转,看不见任何画面。

小孩子玩具吹出来泡泡包裹着他,薄膜上有彩色光辉,仿佛触之即破,但纵使伸直了四肢,也碰不到这个泡泡的表面,待在里头,有一股安心感。

整个电影院里头,漂浮着呈梯形高低分布的泡泡“座位”,和他的处境一样,只是其他泡泡里除了空气外,并没有看见坐着客人,而是一个个布偶。纽扣缝在布偶的眼睛上,嘴巴用缝补线来装饰,被随意摆放着姿态,塞进这些泡泡里。

啵的一声,他所在的泡泡发出动静,并非碎裂的声音,歪头一看,是隔壁的客人靠了过来,让两个泡泡的边缘触碰一起,边缘线相连撑开,最终化成一个完整的泡泡,变得更加巨大,空间更为宽敞。

那名客人贴的更近了些,肩膀碰到了肩膀,他得以看清对方的面孔。

……冬子,西行寺冬子。

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名字,明明冬子曾经是个非常重要的朋友,却在好不容易相逢时,连回忆起对方的名字都变得艰难,是自己太过薄情了吗?

下巴稍尖的瓜子脸,五官也比较端正,是可以称其可爱的类型。那张脸贴的太近,让他有点呼吸不上来。

“好久不见,结衣。你变了很多。”

这句话像是从她眼中传递出似的,那双瞳孔几乎要把自己全部收纳进去,使他不自主地低了下头,逃避灼热目光的同时,也发现自己正穿着漆黑的褶裙,现在的自己是花灯结衣。

微弱的呼吸落到自己肩头,结衣回答道:

“是啊,变了很多,你看上去是一点也没变呢,真好。”

真的,变了很多。几乎已经想不起来从前的事了,可那天,改变命运的那一天,发生在厕所的闹剧,他都记得很清楚。换作现在的自己的话,会毫不犹豫地用拖把砸下去的吧,他想。

“你在那边怎么样,感觉开心吗?要不要回来这边?”

不用抬头,也能明白冬子的意思,充满关心的那张脸浮现在脑海里,他仿佛想要确定般略微抬眼,撇了撇,果然,是和想象中一模一样的反应。

“回去……不用了,这边很好,也有我的容身之处,扮演贵族人家的孩子,还蛮有趣的。”

“你从以前就很喜欢扮演呢,对你来说,或许不辛苦。”

冬子的脖子缩了回去,她的手抓着自己,能够感受到一股暖意,以及触动一些回忆的感慨。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曾和她约过要去看一场电影,或许现在身处的电影院,就是内心所期盼的夙愿吧,他一直想跟冬子好好道个别,对自己最重要的朋友,好好说声“再见”。

可那瞬息间淹没一切的浪潮,就如同一堵无法跨越的高墙,将他拦在外头,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根本无从得知。初来这个世界时,他几乎被死死困在过去里,未知是一头凶猛的野兽,撕扯着他的颈脖,哪怕害怕去面对,也无法扭过头去逃避。

“别担心,大家还是照常上学,电影票还是一如既往售卖着,验票的那个姐姐也没有辞职喔!”

就像想要消除自己内心的疑虑一般,冬子温暖的手在背后抚慰着,他忽然感觉自己回到了从前的某一刻,回到了那个爱撒娇、对未来充满幻想的幼稚的身体里。

一切照旧……是什么意思?那个世界不是已经毁灭了吗?那样的灾难,一瞬间灰飞烟灭的景象,怎么看都不像能恢复日常的样子,自己难道不是连一秒都不到,就穿越到另一个世界里去了吗?

冬子的眼神仿佛在告诉自己,不要再问下去了,就凭他现在的心态,想必那是无论如何都得不出答案的吧。但……已经无所谓了,自己已经不再属于那边,彻底分割开了,他想过要好好重新生活,但那是作为维尔塔去活着,那边的事,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现在,不必去关心其他问题,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轻抚着后背的手离开,仿佛有某种预感般,他终于正眼和冬子对视起来。她的脸上挂着笑容,是发自内心的祝福,和他那表演般的笑容有着本质的不同。

“冬子……你。”

泡沫涣散,冬子的身体化为无数的泡泡,啪的一声,随之消失殆尽了。

终究是梦里的东西,他有些泄了气地想着,心底却还想在多看看那脸,哪怕一会儿也好。说不怀念都是骗人的,哪有人能跟过去断的一干二净,人同玩偶不一样,不能丢进洗衣机里,几十分钟后,便能迎来焕然一新的自己。

他并不想将作为花灯结衣的过去全部抛弃,尽管现在寄宿的是一副男性的躯体,他也从没想过去断绝过去的记忆,这些记忆就像收藏瓶一样,将点点记忆星光装在里头,对他来说,是宝贵的财富,不容丢失的物品,哪怕那些记忆总会给自己带来痛苦,他也从不那样想。

他还是那个花灯结衣。结衣会为了满足自己,去处处迎合别人,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这点维尔塔也一样,出于兴趣,以及想要窥视安的未来的冲动,他选择留在了温德米莎堡,只是手段不太一样,以及如同思佩德医生所说的那样,他只是变得“狠”了一点罢了。

那也只是出于报复心理,嗯……

光芒绽放,呲呲的雪花般故障声消失,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身边换了一个场景。

他应该是来到了一间展馆。

聚光灯下,是两两一组的画布,足有半人高,填满了整个视野。仿佛迎接自己的到来般,画布上的盖布被掀开,露出了其下的内容。

无数的画布中,油墨点缀着同一个人。漆黑如夜的秀丽长发、清澈的眼眸、修长的睫毛、比西行寺冬子要稍微逊色一些的面容,但也算是比较受欢迎的程度,这无疑就是能讨好所有人的女子高中生——花灯结衣。

结衣的正脸、侧颜以各式的表情被刻画在画布之上,层层涂抹的姿态下揭露的,是令人难以忘怀的忧伤。

从左到右,他看到了从前自己的一生,由稚嫩的面庞到充满朝气的笑颜,由蹲坐至站直,再到高高跃起,裙摆在油画的涂抹下,像是随风而动般,牵动了些许记忆。

曾几何时,他也是个饱受关注的孩子,父母的臂弯、朋友怀里的温暖,是否都还遗留在那副身体里,滋养着几近干枯的心?

他想起那可憎的脸。

“难道你还要护着她吗!”

爸爸近乎咆哮的怒吼着,右手重重锤到饭桌的玻璃上,巨大的声响把妈妈和她都吓了一跳。

面对爸爸突然的发脾气,妈妈也愣了好一会,随后低声地解释起来,全然没了方才的气势。

“我哪有护着,还不是你总是乱放。钱那么重要的东西,难道不应该小心点对待吗?鞋柜上、遥控器旁边、床头柜里,明明是你自己放的,还总是说找不到。还记得上次吗?你说结衣偷了钱,可转眼又在饭桌下找到了,这次说不定也在哪个角落里……”

“闭嘴!这回我记得清清楚楚,就是在鞋柜上!老子还能忘了不成!”

又是啪的一声,仿佛玻璃都在悲鸣,爸爸猛然站了起来,握紧了拳头,居高临下看着母女二人,眼神里满是愤怒。

又是这样……

她的身体颤抖着,想要平静下来都不行,就连撑着膝盖绷直了胳膊,也难以缓解害怕的心情。上次这样,上上次也这样,这次还是这样,爸爸他每次找不到自己放的钱,就会来怀疑过来,不管她怎么说,那个人都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明明她什么都没干,很听话地做完了功课,结果出了房间还要被爸爸这样对待,混乱的思绪始终想不明白,那个男人为什么总把怒气发泄到自己身上。

“前天才给过你零花钱,不是吗!你到底拿去干嘛了,这些钱还不够你花的?还要悄悄偷爸爸的钱?你才几岁?心就脏成这样子了!你妈妈到底怎么教你的!啊?说话!”

“你……”

也许妈妈有些看不下去了,想要反驳些什么,可在那张可怕面容的威慑下,还是选择了屈服。妈妈放下筷子,转身回了房间,不再同爸爸辩解。

望着那离去的背影,爸爸喘着粗气,肩膀不停起伏着,眉毛扭作一团,丑陋的像一条条蛆虫。他扭头望来,咬牙切齿地看着自己,仿佛在等着自己承认错误。

可自己真的什么都没做,真的,爸爸难道你以前不是说过,做错了事要敢于承认,被冤枉了就要大胆说出来吗?

我真的没做。

“我没……”

“滚!”

啪——!

不由分说的,一只巴掌直接招呼了过来。她被扇得差点摔倒在地,脑子一片嗡嗡响,撑着椅背缓了好一阵子,才捂着已经红成苹果的面颊,怯怯地转过头来。

被愤怒冲昏头脑的爸爸,眼珠子已经浑浊成一团。

“都给我滚!”

……

闭起了眼,过了许久,他才舒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

背过身来,他才发现后面也有一堆画布,上面刻画的,是侯爵的儿子——维尔塔.温德米莎的形象。看起来相貌平平,哪怕长高了许多,也依旧不算出色的样子,但那身衣装算得上十分体面,珠光宝气的装饰映照着他不凡的身世。表情上看,仿佛流露不出情感,特别是那双墨绿色的眼眸,平静的像一潭湖水,连一片叶子都没能掀起任何波澜。

他张望四周,于身边发现了一颗水晶球般的球体。水晶球的底座由块状青铜组成,内部装着将近一半的液体,一边是黑,另一边是白,两色分明,互不相容。但它们的分割线却是模糊不清的灰色,液体上方,浓雾遮挡了视线,不断有闪电划过,每当细微的雷鸣响起时,水晶球内的液体便会翻动涌流。他静静地望着那条分割线,能感觉到那界限在愈加模糊,两种颜色也在逐渐减小差异,看来离最终混为一体只是时间问题。

白色代表花灯结衣,也就是自己的灵魂。而黑色,看来就是维尔塔,不,应该说是日辉弥补的那一部分。

等到两种颜色融合的那一天,他的头疼也就能被解决了吧。

这样想着,他的视野内化为一层泡沫,咕噜咕噜的声音充斥着耳旁,待那些泡沫全部消失时,他见到了从窗外照射进来的光明,以及本是陌生后来又熟悉的天花板。

安端坐在床边,笑吟吟地看着他,脖子上的吊坠一晃一晃,闪着湛蓝色。

“安,早上好……”

听到自己的声音,他的身躯猛地颤抖,被自己惊了一瞬。脑海里回荡着熟悉且怀念的声音,他总算是明白了安怎么会一副看事不嫌事大的表情,一个翻坐起身,他瞅了眼墙边镜子上的自己,验证了猜想。

“哟!早安啊,结衣姐姐。”

不仅是梦境里,就连现实,他也变回了从前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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