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终于站累了，本来看着体质就不怎么好，像女人一样瘦弱，一副身轻体柔易推倒的样子，他开始嘟囔起来，揉着自己的脖子。
“如果您在的话，就给我个信吧！”他大声说：“我知道您在这儿，就要走了，我还要去前线的，洛斯坦的士兵需要我！”
他们才不需要你呢。萨莉娅想。
这就是那老人口中的温斯特，一个兴高采烈的蠢货，瘦弱的少年，梦想着跑到前线和魔王做对……没人能战胜魔王的。萨莉娅不能亲手干预这个世界，只能通过一些其他的手段来影响这个世界。通过神迹。她知道魔王有多强，这少年甚至连见到他都不配。
他似乎等得累了，在树下站一会儿，然后摇摇头就走。
神的诞生来自于求而不得。这世界上第一个人由衷祈求得到帮助，而四周却都是旷野的时候，神就诞生了。神的诞生近乎和人类这物种的诞生一样悠久。这么漫长的时间里，萨莉娅仅在那一年里做过两个决定。第一个决定，是亲吻一棵果树，将果子送给魔王。
四周的树叶忽然繁茂生长，如一根没有骨肉的巨手。缓缓遮挡住了少年的去路，像是双手将他捧在掌心。
温斯特怔了怔，旋而狂喜：“我就知道您在，是您！您要我做些什么？”
萨莉娅当然没有说话。无论怎么说话，他都听不见。他是凡胎，凡胎是看不见神的。人只有在某几种特殊的情况，才能窥见神的样子。一种是虔诚的祈祷，另一种，是他有种强烈且迫切地希望看到的精神。
萨莉娅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拦住这个少年，反正拦都拦了，也纳闷他看不见自己的样子，要怎么才能和他聊聊。忽然见少年正对着树站着，歪歪扭扭的剑被他背在身后，他抬起头看着树上，眼睛亮亮的。在树林的云隙光中，他的眼睛像是某种闪亮的宝石。
“好漂亮。”少年沉默了一会儿，赞叹，他仰着头说：“你是谁？”
想起来了。
神并不是什么都能记住，有时，她自己的所做所为，为何如此去做，随着时间的流逝，就连她自己也忘记了为何如此。当年那个虔诚信仰着自己的老头，最开始也是一无所信。近一个世纪前的八十年前，那个孩子从年幼时就已显出今后的英俊潇洒——那是个多漂亮的男孩儿。脑袋上的头发尚还茂密，蓬松的中分，漂亮的金黄色。还不是日后天线似搞笑的两根。他也如此沿着绿草如茵、尚未显露轮廓的小径走来。他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蔷薇花，花上带着晨露。
好漂亮。他抬起头这么问，那时是个清晨，他眼睛亮亮的。你是谁？
“你怎么哭了？”温斯特手足无措，他愣愣道：“你迷路了吗？你是精灵？”
萨莉娅不语，她还没习惯与人类对话。
“难道你是神？”他小心翼翼。
“你饿吗？”萨莉娅问。
温斯特不知所措。出门的时候他倒并没吃饭。昨日忙着给爷爷挖掘坟墓，今早便匆匆去附近的城市报道，准备去前线，加上还要跟哭泣的莎拉道别——他连饭都没来得及吃。
“饿了。”他说。
萨莉娅晃悠着脚，似定下决心，向前一用力——在少年的惊呼声中，她从四五米高的树杈上一跃而下。并未如同想象中那样摔落在地面上，她仿佛最轻的羽毛，缓缓漂落，身子和衣袍说不出哪个重，并无先后，最后都静浮在离地一米高的地方。她垂着眼睛，俯视少年。
少年震惊地看着她。
“难道你是女巫？”温斯特糊涂了：“或者是神？虽然我知道女巫如果和神相提并论，女神一定会很生气的，但我也没见过具体的样子，如果冒犯了的话……”
“你吃苹果吗？”萨莉娅用轻灵的声音问。
啊。
想起来了。
还有一种看见神的方式，是爱。
神不幸爱上了某个凡胎，对方便得以窥见真实。
便得以窥见神的样子。
……
“什么是果子？”墨蓝问。
萨莉娅没有回答，她看着眼前的少年——其实墨蓝已经二十五岁了，只不过那张没长开的脸，男女不分，站在那里的时候，又因为站姿实在太过随意的样子，太过慵懒，显得格外六亲不认。萨莉娅看着他这副样子，总能想起那个僻静的午后。那个僻静的午后就好像前天。温斯特还不是墨蓝，温斯特还是温斯特。他从爷爷走过的小径走过来，然后对自己说：我知道你在这里。
“没什么。”萨莉娅道：“果子就是果子，普通的果子而已。”
“我刚刚不是在自己家吗？怎么忽然到这儿来了？”墨蓝有些茫然。
“当然是因为我叫你。”
“但一般不都是在睡着的时候吗……”
“这次明显不一样。”
“为啥不一样……”
“因为你的身边，多出了点不应该多出来的东西。”萨莉娅道。
墨蓝这才从忽然到这里的茫然中清醒过来，想起了小灰刚刚开口说话的事情，想了想：“她叫我温斯特。”
萨莉娅叹了口气。
“她是谁？小灰呢？”墨蓝发现自己有太多的事情要问，多得数不过来。
“小灰？那灰毛猫娘自然还在……你剥了她的衣服，她现在正咬你泄愤呢。”萨莉娅悬浮在空中，有些忧愁地道：“你也真够变态的……连猫都日。她刚刚是被附身了，等你回去之后，她还会变成原来的样子，用不着太担心。”
“……被谁附身了？”墨蓝有些尴尬，不太想回忆刚刚的事，茫然地问。
“被一个一直看我不顺眼的小家伙附身了。”萨莉娅拍了拍手，似乎准备转移话题：“总之先不聊这个了。”
“不不不……”墨蓝立刻打断：“我总得知道附身是怎么回事吧？小灰刚刚忽然开口说话了，她以前也有过几次开口说话，但至少不会立刻就变得像另一个人一样……再怎么转移话题，总得把这件事解释清楚了才行，我可不会被你转移话题的话术骗到……”
“那我先转移话题：你这些小猫娘，她们活不了几年了。”
“什么？！”墨蓝震惊。
萨莉娅叹气。
说好的不会被转移话题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