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环城市政中心。
抱着文件的苏子默勉强地在人群间穿梭着。
原本空旷的办事大厅现在挤满了陌生的人，苏子默左右偷看着，但小心的他没有跟任何人对上眼睛。
成堆分布的男男女女全部穿着西服正装，各自小声地对着植入内耳的移动电话交代着什么。
全员经过都经过了通讯义体改装。
公司狗。
苏子默知道街头的人怎么称呼这帮在公司里做事的，不过虽然管他们叫狗，但这种为公司办事的人位置混高了以后，待遇不知道比街头接散活儿的好了多少倍。
但一般混街头的也不会羡慕这些家伙，因为公司狗就算再富有，因为不可能拥有街头的自由生活。
光鲜的义体改造是表面上是公司对你的馈赠，不少应届的白痴高中生和大学生会被猎头忽悠着急冲冲地签下劳务合同——
“我们这些大公司还会欺负到你一个穷打工的头上不能？有这想法之前还不如看看自己兜里能有几个子儿，然后就不会胡乱想了。”
过了一个月后他们才会发现，每个月的工资都会少发一部分。
这时候上司们就会拿出合同，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员工入职时植入的一切配套义体，都是向公司贷款买来的。
当然，这是十年前的事情。
原本的潜规则已经变成了年轻人的标配第一课程。
曾经公司们在招人的时候，竞争的点是“别家公司会让员工贷款上班，但是我们家保证不会”。
现在的竞争点在于：虽然大家都是贷款上班，但我给你的贷款利息低啊！每月能少扣你200块钱呢！
苏子默咽着口水，默默心算着这帮人身上的义体贷款负债能有多少——
开刀费、义体工本费、免疫抑制剂支出、后期医疗护理再加上……每个人按照四千新欧合众币来算的话，光是在场所有人的义体贷款的话，起码相当于他二十年的薪水！
他心里很庆幸，选了“保全机动队”这种有公家背书的地方上班。
虽然挣的是卖命钱，但好在来去自由，不会出现付费上班的情况。
他慌张地从大厅穿过，看着挤成马的电梯入口犹豫了半分钟之后，选择走楼梯上楼。
市政中心大楼13层，市长办公室——
但这里的人竟然更多了，狭小的走廊已经变成罐头般逼仄的空间。
他的眉头抽搐起来。
知道最近日环城不太平……但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
明明自己平常来的时候，都能被门卫大爷拦住聊他半个小时来着——
“这地方说是叫日环城市政，但其实人家正经办事的怎么可能来这儿？现在就剩了个名头罢了。”老大爷指点江山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纯熟，想来这幅说辞已经在肚子里酝酿了不止一天两天，就等着找个能陪他聊天的对象抖露。
那个倒霉蛋就是苏子默。
当时的苏子默还是个老实孩子——不如说现在也是——但比现在还老实，本着山不在高有龙则灵的原则，他不敢轻视这位能在市政看门的大爷：
“这……是真的吗？我从来没听说过。日环城市政真的不办事吗？”
“早就被架空成空壳子喽！小伙子，我看你挺面生的，是别家新来的？一看就是被派来跑腿送文件的。”
“对，领导说要让市长亲自过目。”苏子默点点头，模样十分乖巧，“老爷子！您能多跟我说说日环城的事情吗？我这种刚毕业的，还真不是很清楚这里边的门道！”
那老头一听苏子默这么说，心里受用得要上天了，鼻孔几乎得意地要翻上来：
“哎呀！那你可找对人喽！别的我不敢说，日环城市政里的门道，你在本地里就找不到第二个愿意告诉你的人！爷爷我当年啊……”
“嗯嗯嗯！”苏子默点头听着，态度十分认真。
然后那老头就扯起了车轱辘话，主打一个没用。
说什么一代不如一代啦、日环城越发展越回去啦、东美联盟的领导人其实是半人马座阿尔法星系来的外星人啦、哪家领导又出轨啦……哦这一点还算是有用的，污点再小也算污点不是？
听了三个小时废话地苏子默终于忍不了了，借口去上厕所才摆脱了这老头的唠叨，把文件交了直接走人。
连正门都没敢走，翻墙跑的。
玄薇看他复命的时间这么晚，还没问就看穿了问题的本质：
“你被那老头拦住了？”
“啊？薇子姐，你怎么知道。”
“我的问题，忘了这茬没提前跟你说。”
“姐，那老头什么来头，也太能说了。”
“市长家的一远房亲戚，有精神病；本来是要走后门安排进行政岗的，但是痴呆太严重，就安排成门卫了。”
“啊！那怎么行！这老头能把活干好吗？”
“你们学校的行政岗老师上课不也很烂？”
“……确实。”
“再者说，你看现在的日环城市政，大院里连个车也不停。本来就快废掉了。”
可是今天的市政，不仅没有半点荒废的样子，挤满了面红耳赤的人。
比证券交易所还热闹。
苏子默正在发愁怎么穿过人墙，把文件送到市长的手里，就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不，不是面孔，是一个熟悉的人形。
走廊另一侧的男厕所门口，走出一个矮小的人形机器。
“天辰”提提裤子，象征性地扣好腰带。
其实没有必要，机器人形态的他就算裸着也不算扰乱公序良俗。
对面也注意到了苏子默，看见他手里的文件就明白苏子默是来干嘛的了：
“老大又派你来送文件？”
“啊？嗯，对！”苏子默反应满了半拍，他现在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
机器人也要上厕所吗？
“东西给我，我替你交。”天辰抬手接过苏子默的文件，挥挥手打发他走，“回家歇着吧，这儿没你的事儿了。”
苏子默还在反应，就注意到另一个巨大的身影又从男厕所门口钻了出来——
巨山似的干员扶着窄小的门框钻出，硕大的身躯几乎要把墙皮蹭掉。
保全机动队一线干员——“黑山”。
那体型夸张的男人很难让人不联想到会相扑的东瀛人，但如果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的话，他一定会跟你生气。
苏子默就经历过一次。
跟体型一样狂放的五官贴近苏子默的小脸，眉毛一上一下地俯视着他：
“骂谁小〇本呢？爷我是少数民族。”
“那……那大哥您在来之前是干嘛的？”
“出国去东瀛打相扑。”
“……”
“哈哈啊哈哈哈——”那肥硕的男人不再装出难以亲近的样子，豪爽的笑声在腹腔内来回回声才从嗓子里发出了，“吓到了吧，小子？”
那是苏子默第一次知道“黑山”这人竟然还有幽默感。
“黑山哥？你怎么也在这儿？”苏子默面露震惊。
一线干员一般四人一队，“天辰”和“黑山”同时出现在这里，已经算是半个完整的出警配置。
但还有一位新的身影从男厕所出现。
一个跟玄薇改造风格的男生从厕所出来，对还在懵逼的苏子默笑笑。
“‘刑天’哥！怎么连你也……”苏子默扫视着三人的身形，大脑飞速运转。
如果周显圣在场他立刻就能认出来，这三位就是玄薇当天带到学校给自己撑场子的打手。
不是，这仨人怎么组队来日环城市政开趴了？
苏子默想到一种可能性，但是没有更多的证据——
机动队出事了？
“三位前辈，你们是为了机动队的事情来市政的嘛？”
“不全是。”名字最有煞气的“刑天”的语气反而是最温柔的，“你知道，在我们四个之前，一线干员基本上都是些带着血案的重罪犯。现在……估计是要秋后算账了？”
“啊？那也就是说，三位前辈不会有麻烦对吧？”
苏子默喜形于色，他明白这几位的案底都是相当清白的。
“嗯，是这样的。”刑天点点他那在名字来源的传说里并不存在的脑袋，“叫我们来就是走个过场罢了。”
“原来如此……”
“另外日环城市政被架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几天出了这么多事，更上面的人要查查清楚，找我们问情况也是能理解的。毕竟……”
刑天沉吟了两下才继续说，
“毕竟本质上来说，我们其实是直属日环城市长的私兵啊。”
苏子默点点头，听着刑天说话的语气和神态，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这感觉、这场景好像在哪儿见过来着？
“你看见在场的各位了吗？那都是比市政府还上面的大官叫来的公司代表，是要一个一个问话聊情况的。”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怪不得他们的脸色都那么难看。”
“按照这几年国家的政策安排，还有东美联盟和新欧合众的产业发展趋势，作为带头参与出口贸易的日环城……总结起来结论就是，我们职位会维持原状，懂了吗？”
“懂了懂了！”
好厉害的长篇大论，不愧是刑天哥！
就在苏子默听得起劲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黑山已经带着天辰默默走远几步。
身形夸张的黑山嘴角出气，弯下腰杆低着声音对天辰说着：“他就扯吧，也就忽悠忽悠小苏这老实孩子。”
“无所谓，随他开心吧。”天辰不在乎这种小事情。
“呦，几位，你们也在啊？”
银发蓝瞳的少女少见地身着正装，身后是和她通着心思的兄长。
“海琳海连？连你们都来了？”刑天的语气有些吃惊，“好久不见呀，记得你之前做手术时，被周显圣的失控吓到了，现在身体养好了。”
“害！早养好了。你说那个B……那个主动要求被洗脑的满级怪？还好有我哥的大脑保底控制我说台词儿，要不然，我可能还真糊弄不过去周显圣。”
刑天随口没话找话着：“两位气色都不错啊，最近生意怎么样？”
海琳捏着拳头，样子愤愤：“甭提了，家都让人烧干净了，没生意做了！‘造物科技’他们的代表人呢？老娘要给他们加个buff！”
“啊……这，那保险公司一定赔了很多钱吧！像你们这种生意做大的……”刑天没有放弃，还在找补。
“保险公司不给赔！说这不是意外，让我找嫌疑人追责去！我超！我哪有那个本事啊！”
“这……哦哦哦我明白了！你们是来上.访的对不对？不过要我说啊，这事儿日环城办不了，还得往首都跑……”
“啊？不是，我们不用上.访。”海琳摆摆手否认到，“我们现在是被上.访的。”
“啊？”
“我们已经被招安了，AI也卖给政府了，现在替国家办事。”海琳掏出自己的公家证件，海连也有样学样地展示。
“啊？”
“哦，顺便一提，给你们点内幕消息。你们机动队可能也要被招安，以后应该挂不了职位日换成的职位了，出任务都要听国家调遣。”
“啊？”
苏子默突然叫了一声：“啊！”
“啊？”刑天被苏子默的这一声吓到了。
苏子默想到了。
这个前辈满嘴笃定的样子，好像那个门卫老头啊！
“行了，别信这跑火车的家伙，他嘴没个把门的。”天辰用铁胳膊对苏子默勾肩搭背，发出电子音的叹息。
黑山也拍拍苏子默的肩膀：“你刑天哥进组前做自媒体营销号的，听个乐可以，专业知识就算了；年轻人，多上点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