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灰色的。
明明万里无云，没有丝毫要下雪的迹象。
我和二等通信兵茨尔维妮·诺伊登在午间整队休息时偷偷溜出了部队。
真没想到一向对工作认真负责的那个茨尔维妮会翘班，这是事后因为一名士兵离岗而牵动的其它士兵所推卸责任用的统一说辞。
不过，我倒也觉得言之有理。
我和茨尔维妮小姐走在村子里的小路上。
熟悉的道路，熟悉的小巷，熟悉的房屋，熟悉的红砖黑瓦，却没有曾经那群熟悉的人。
因为可能要开始的战争，村民们已经被疏散了。
本来我还想找老村长叙叙旧呢，就是不知道他是否会答应一个小姑娘的请求了。
我想应该是会的。
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和蔼可亲的老爷爷，我相信他一定会这么做。
这也是我放心把妹妹托付给他照顾的理由。
【啪嗒，啪嗒。】
踩着前些天的积雪，留下无数向后延伸的脚印。
七扭八折的道路并未减缓我们的速度，反而更让我们如鱼得水。
【好冷啊。】
搓了搓露在外边冰冷的双手，即便我知道戴着手套这么做也是无用功。
【我们到了。】
茨尔维妮小姐轻声说。
我抬头看去，看到的是山坡上望不到头的参天巨树，虽然因为寒冬的降临树叶早已消失不见，但这并不影响他的雄伟，反而更添一分威严。
树下孤零零的吊着一个秋千，上面堆满了积雪。
想必已经好久没有人碰过它了吧。
我倒也不希望有其他人玩过这个秋千。
这是在我临走前给六岁的妹妹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
即使是现在，那两根吊着木板的绳子挂在哪一根树枝上我也能闭着眼给你指出来。
茨尔维妮小姐背着一个对她娇小的身体来说无比巨大的背包走上了那个山坡。
她在雪地上的脚印因为负重相较于我更为沉重的深陷进去。
走到秋千跟前，她仔细的清理了简陋木板上的积雪，即便现在看上去那块木板已经松脆的不成样子。
她在大树脚下扫出了一片干净的地面，露出底下黑色的泥土。
她把背包放在一边用挂在上面原本是士兵们用来挖战壕的铁铲一点点铲去地下的泥土。
看她那个样子就生怕多挖了一点似的。
要不要去帮个忙呢。
虽然我知道大概率会被拒绝，不对，应该是肯定会被拒绝，但我还是前去询问了茨尔维妮小姐。
【这种事，让下官一个人就可以了。】
不出所料得到了这样子的回答。
再挖好一个不大不小的坑时，她从背包里拿出了无数泛黄的信纸，一封接一封的整齐堆叠在里面。
我总算知道她在干什么了，其实自昨天她邀请我时，我就有这种预感，只不过不想往那方面去想而已。
这是她补给伊戈尔·诺伊登的葬礼。
是我的葬礼。
喂喂，说实话，看着自己的妹妹对还活着的自己吊唁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啊。
很有喜感吧，这幅场景，明明我还活着却看到有人在给自己挖坟这样的事，只不过为什么感觉眼睛涩涩的呢？
在放完所有的书信后，小土坑里还有一半的位置，空那么多出来是要干嘛呢？
我看着她继续把手伸向瘪了一大半的背包里，想知道她还会拿出些什么来。
是一个彩虹独角兽。
因为常年的清洗上面的颜色大多都褪完了，要么就是和其它颜色混在在一起，使得整个玩偶变得脏兮兮的。
可茨尔维妮小姐却将它紧紧的抱在怀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但其实并未有多久。
可能是只有我觉得时间很长吧。
虽然寒风吹在脸上时带来的刺痛刻骨铭心，但我只希望这一瞬间能够在过得再久一些。
如果，如果……
【如果连它都要放进去的话，你不就彻底一无所有了么！】
我非常想这么斥责跪坐在那边的笨蛋妹妹。
但我没有。
因为这是她与伊戈尔·诺伊登之间的私事，不应该有外人插手。
那个我早已经死在了十六年前的那片战场上。
多么讽刺啊，我竟然成了外人。
她在与独角兽做了最后的告别后，轻柔的把它与信纸一同放在了小小的土坑里，对着它说。
【安息吧，哥哥。】
这当然只是我的臆想，我并不知道当时的茨尔维妮在想什么，我也不应该如此无理的去揣测一个真心为亲人吊唁之人的意图。
但她把玩偶与无数信件一同埋葬却是不争的事实。
是被冻硬的土块被铁铲铲动发出的难听摩擦声，她把铲出来的泥土重新盖了回去。
之后茨尔维妮就一直安静的跪坐在那，一动不动。
就像是旁边那被掏空后彻底瘪了下去的背包那样，现在的她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或许是她唤醒十六年前的我在心底留下的最后一丝意识。
我走上前去，做出了现在的我绝不可能做出的事。
我蹲下来，摘下冰冷的钢盔，用我的额头贴上了她的额头。
【下官不明白，希尔小姐这是……】
我看着她通红的仿佛滴出血来的耳尖，意识到这才是我妹妹原本的样子。
一个容易害羞的小鬼。
【对不起，维妮，真的对不起。】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她的体温，从一开始拒绝着想要离开，到现在安静下来。
茨尔维妮小姐也闭上了眼睛，可我却意识到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滴在了我的手上。
我们就这样在白雪皑皑的枯树底下不知坐了多久。
当茨尔维妮小姐说话时，我感觉自己的腿都要冻僵了。
【谢谢你，希尔。】
【没关系哦。】
她推开并抓住我的肩膀，目光炯炯的看向我。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主动的茨尔维妮小姐，极大的反差让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你身上有种奇妙的熟悉感。】
【啊？嗯？有么？】
【真的有哦。】
她异常笃信的说。
【就像是我以前的哥哥一样。】
【哈哈，那还真是荣幸呢。】
我心虚的把眼睛瞥到一边。
【所以……】
茨尔维妮小姐的脸又红了起来。
【没关系呦，只要是我能帮上的忙，什么都可以哦。】
【……能请你做我家人么！】
【可以……唉？！】
【果然不行么。】
【不不不，绝对可以，我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这个问题一般人肯定都反应不过来吧。
【那样的话，我的年纪比希尔要大一些，那我就是姐姐喽。】
茨尔维妮小姐像是得到了心爱物品的小孩子那样眨巴着亮晶晶的双眼。
今天的意料之外的事可真是多啊，除了参加自己的葬礼外竟然还能看到这副表情的她。
【所以……】
她的样子又扭捏起来。
【能叫声姐姐听一听么？】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这种我随随便便就可以说的好吧。
【姐……姐姐……】
嗯？
怎么回事，明明只不过是两个相同的发音而已，怎么那么难说出口啊。
【希尔小姐脸红的样子也很可爱哦。】
我脸红了？真的么，我竟然在自己妹妹面前露出了这么丢人的一面么？
【哦不对，现在应该叫希尔小妹妹才对。】
算了丢人就丢人吧，能看到恢复正常的茨尔维妮才是最好的结果。
当我正享受着我们姐妹俩刚刚建立的温暖亲情的时候，突然插进来一位不速之客。
【咳咳，很抱歉打扰你们姐妹俩叙旧了，可这件事就先放到一边去吧，你们知道偷偷溜出部队是要受罚的吧。】
不解风情的人来了，我听到这声音就知道是谁。
罗伊斯顿先生站在不远处，向我们招手。
【不过，如果是为了吊唁亲人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你们把这件事压下去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