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的惊坐而起，像搁浅的鱼儿那样大口呼吸，浑身黏糊糊的冷汗使内衬的衣物紧贴在我的皮肤上，从衣领灌进来的凛冽寒风让我更加清醒。
哪怕是已经知道不可能，我也还是用刚刚适应了光线的眼睛四处寻找着那个人。
可我只看到坐在我身边的梅莉娅卫生部长。
【茨尔维妮在哪儿！】
她没有说话。
我真傻，事实不早已摆在眼前了么？
但不死心的我在没有听到真正的结果之前仍在内心抱有一丝奢望。
我希望从梅莉娅卫生部长的口中听到哪怕是茨尔维妮小姐被列入失踪人员名单的消息也好。
【她……还活着……对么？】
我抑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声音，极为小心的从嗓子眼里挤出这几个字。
她依旧没有说话。
【我得去找她。】
我掀开盖在我身上的白色被单。
下一瞬间就被梅莉娅小姐拉住了手。
【我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心情，希尔。】
我可没时间听她废话。
【放手。】
手上传来的力道一点都没有减轻。
【我叫你放手，你没听见么！】
我用力的甩开她锁住我的手。
【啪】
清脆的响声从我火烫的脸颊上传来。
当我迷茫的看向那出人意料扇了我一个耳光的梅莉娅小姐时，这才发现她明显因为睡眠不足而乌黑的眼袋因为泪水的存在而变成了黑红色。
【你觉得知道茨尔维妮的死讯后我会比你好受么？！】
她揪着我的衣领大声呵斥。
【清醒点啊！你以为我是因为什么才坐上卫生部长这个位置的啊？！】
【人死不能复生这件事我可比你要清楚的多，笨蛋！】
她死死盯着我的眼睛，豆大的泪水一颗接一颗的掉在我的脸上。
【要知道这里是战场，可不是容许你乱撒脾气的幼儿园！】
我呆滞的表情让面前突然发火的梅莉娅小姐停了下来，这似乎也让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出格。
【梅莉娅卫生部长，这边又有两名重伤患者！】
【我马上就来！】
她回头朝另一个方向喊去。
似乎有人还在等着梅莉娅小姐的治疗。
【总之，好好想想吧，希尔。如果只是这点程度就受不了了的话，我劝你还是趁现在赶紧离开军队为好。】
丢下这句话后，梅莉娅小姐就又回到躺着无数病患的临时帐篷之中。
我坐在地上，散乱的衣服与脸上的疼痛让我知道并非是在做梦。
茨尔维妮死了。
死的方式是如此……普通……
我早已做好了去死的觉悟，我以为即便是死我们俩也能死在一块，即便是死我们俩也能以惊天动地的方式殉职。
可最后，只有我一个人狼狈的活了下来。
我宁愿死在茨尔维妮小姐的身边。
起码比如今苟延残喘的样子要好上许多。
话说，自从我昏死过去之后时间过了多久，还有罗伊斯顿先生又在哪里呢。
这些我一概不知。
看着梅莉娅卫生部长忙碌的样子怕是几天没有睡觉了吧，还有外面不时传来让我浑身触电的恐怖枪声以及数不胜数的伤员，敌人的进攻恐怕也还没有结束。
至于罗伊斯顿先生，他应该正在营帐里对着满桌的文件苦恼的挠头吧。
应该是如此的……对吧……
我为什么会觉得他就能活下来呢？
是因为他身上那枚象征着少校军衔肩章的缘故么？
可在那天敌人发起的夜袭里，所有人不都是赤裸裸的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之下么。
死神可不会因为你当了个少校就把架在你脖子上的镰刀收回去。
更何况，在这样的闪电战中，杀死敌方将领这条命令的优先级可是最高的。
这样的话，罗伊斯顿先生的生还机会只比我们更少。
想到这，我抓起搁置在一边不知是谁的枪，连重要的钢盔都没有戴上，衣衫不整的冲出了营帐。
得找到罗伊斯顿先生。
我可不想什么都没做，最后看到的就是罗伊斯顿先生躺在那里的尸体。
我冲出营帐后一头撞到了某人的身上。
由于速度太快，我向后跌倒在地。
正当我揉着撞到了的脑袋时，我听到了那个令人安心的声音。
【没想到你还挺有活力的嘛。】
罗伊斯顿先生蹲在摔倒的我跟前，带着仿佛并非置身于战场那样的温和笑容，用他粗糙的大手摸着我撞疼了的额头。
他还活着。
我的脑子里只有这一件事。
身体不由自主的做出行动，等我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用手紧紧的抱住了罗伊斯顿先生。
我不想哭的，但鼻子泛起的酸楚以及罗伊斯顿先生在愣神后把手轻轻放到我的背后轻拍的动作，这些都成为了击破我内心最后一道防线的长矛。
我就那么抱着罗伊斯顿先生无声的哭泣着。
【喂喂，小鬼，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脆弱了？】
他果然比我还要不解风情。
听着他对我所说的话，我在心中下了如此定论。
这是对受伤的女孩该说的话么。
可当事人却不以为然。
【我知道你是因为什么而难过。】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没有任何意义的笑容，倒不如说这样的话看上去更加诡异。
【茨尔维妮小姐的事我会替你让那些杂碎们付出代价的。】
他转头望向远处隐约可见的由炮火闪烁形成的白光，脸上的笑容比起能够杀敌的喜悦来说更有毅然赴死的觉悟。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那个做无论何事都有所把握的罗伊斯顿先生都能露出这种表情。
但现在的我能做到的不过只有把头埋在他的颈边，努力忍耐自己的泪水罢了。
露西，我好像体会到你的感觉了。
直到到现在我还是觉得很对不起她，更是后悔自己曾对露西说出过如此难听的话。
在今天我内心的愧疚感到达了顶峰。
如果可以活着回去的话，我绝对要和露西整天腻在一起。
可现在，这样的事应该只能留存于幻想之中了。
我失去了她，可我不想再失去你了，罗伊斯顿先生。
我没有勇气对他说出这句话，因为我知道伤害过别人的自己已经没有这种资格了。
我是否该向上帝忏悔呢。
男人温暖的体温让我不想去思考任何事情，我现在需要做的就只是死死的抓住他就好。
我将因为恐惧而发抖的身体全都贴了上去，再一次用力抱紧了他。
上一世的我目睹了无数死亡。
事到如今我才明白。
我并不畏惧死亡。
我害怕的是有人因我而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