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车轮的旋转声。
那就像是“轰轰轰轰轰轰”般切割地面的声音,或者说,被切割的声音。
那声音有如粉碎机一般,粉碎了其他声音。
因血液过度集中而浮软肿胀的耳垂,受到风刮而隐隐刺痛。
睁得大大的双眼眼角干涸,不由自主渗出眼泪。脸颊就像弃之不顾而硬化的黏土块,变得肿胀而坚固。表情就这样僵着,难以复原。紧握住自行车握把的双手一动也不动,不敢松手。光让自行车笔直前进便已竭尽我的全力。
抬起下巴,急促的呼吸让喉咙振动个不停,我紧盯着前方、
正面。
我骑着自行车,仿佛要冲往天空与海洋的蓝色交汇处般由坡道一路滑下。但就算是下坡,现在的速度也未免过快了点,称作飙车亦无妨。前轮不时浮在空中小跳跃。随时做好心理准备,只要操纵有点失误而让自行车翻倒的话,没戴黄色安全帽的我势必会把头皮刮掉一大片。
即便如此,我的双脚却更用力踩着踏板。仿佛想将之踩坏似的不断向前踏进。
我的身体仿佛与自行车融为一体。不停冒出的冷汗濡湿了肩胛骨附近,皮肤不安分地蠢动,仿佛快要被掀起。我知道在这之后,自行车与我以及塞在车篮的棉被卷怪将会迎向何种未来。因为我早已经历过。
是的,毫无疑问地会摔落。
就算知道如此,我还是不断冲下山坡。
冲向紧接着陡峭下坡尽头宛如准备将人投射升空的上坡路段,冲刺而下的劲势未曾稍减地奔上坡道,速度非但没有趋缓,反而给人依然在加速的错觉。
我冲上坡道,将身体后仰。即使久握的手指已近乎淤血,却更用力地握住握把,拉起龙头,以单轮行走的要领使之浮起。
就像是鱼儿一瞬间从**大海中跳起。
因恋慕日光,迫不及待地跃出水面一般。
在酷似这种心情的最后挣扎驱策下,我以太阳与天空为目标全力冲刺。
脑袋与眼帘受强光照耀,视野被染成一片纯白,张开的嘴巴似乎在呼喊着什么。
但叫声被打旋的空气所吞没,什么也听不见。
我在空中飞行。
靠着自行车在空中飞行。
只是……
正当我开始得意起来的瞬间,缠附在后脑勺的意识陡然开始思索。
为什么会演变成这种事态?
各位好,我是丹羽真。
话说——接续上回莫名其妙的结局,本回的发展从一开始就让人想愤而摔书。这到底是啥玩意儿啊?
是神明(外星人)为了点醒“跟电波女根本没关系了嘛”
而派遣的新刺客?还是慈悲为怀的大宇宙意志帮我实现了那些毫无意义的妄想当中一个?如果是后者,请容我大声疾呼:
“明明就有更好的选择吧!”
例如说小前前之类的嘛,再不然流子也非常棒啊。
……言归正传。大家好,我是丹羽真,只不过这种招呼对于这次的对象是否有效?
现在是公元很多很多年,尚且没有外星人正式访问地球的征兆。
在十月尚称晴朗的阳光笼罩下,在与N○SA毫无关联的杂货店里,今天,小小棉被卷怪降临了。
“呜咿咿。”
小棉被卷怪挺起胸膛,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这家伙伸直了身子,露出的双腿柔韧而有弹性。
身高看来与小学四五年级的平均身高相仿,恰恰好就与我妄想中的曾孙女差不多。
但是我好歹能分辨妄想与现实的差异。这家伙不是曾孙女。
那么这家伙的真实身份是?①新角色。②从我妄想中的未来来的。③被神秘组织强迫喝下怪异药品,实现返老还童梦想的女女姑姑。万一真的是选项③,搞不好会发生杀人事件所以驳回。
“这孩子常来这里吗?”
我问天天在田村商店当店员的艾莉欧,艾莉欧摇摇头。
“没看过呜咿。”
“你明明就还没卷棉被。”
看来身为元祖棉被卷怪的她已被挑起竞争意识。多么无意义的较劲心态啊,如此无法令人感到自我提升的竞争意识似乎也很少见。
“呜咿咿。”
另一方面,小小棉被卷怪也无视于我的困惑开始行动了。
从棉被上方“啵”的一声伸出两只手,仿佛海里的软体动物为了捕食猎物而伸出触手的模样。棉被卷怪手中拿着长方形的图画纸,上面用圆滚滚的文字写着信息。
“把纸与笔丢进去试试看!”
“啥,丢进棉被里?”
“呜咿咿。”
小小棉被卷怪扭动身体,朝垂直方向弯曲,似乎在点头同意,看起来既活泼又恶心。别的不说,我根本不知道这个上半身卷着棉被的家伙是什么人物,哪里有必要与之沟通啊。越看越有不祥预感。嗯,让我想起四月的事件。
瞥了一眼事件元凶——元祖棉被卷怪,“唔哇!”竟然已经变成棉被卷怪了。艾莉欧不知何时已卷上棉被,姿势端正地跪坐着的棉被卷怪向我“呜咿”一声打招呼。
“你就只有这种时候行动很迅速。”
“呜咿呜咿。”
仿佛想说“交给我吧”似的挺起胸膛。说胸膛,其实也只看得到棉被。于是就这样,田村商店里形成了两只棉被卷怪面对面的构图。小棉被卷怪依然保持着举起图画纸的姿势,两脚(这家伙也是赤脚)啪嗒啪嗒踩着地面,似乎在催促我。
“……没办法,就试试看好了。”
我站起身子,走向商店后面。拿起一摞艾莉欧用来写“看店日志”(美其名如此,其实几乎是她个人的日记)的老旧大学用笔记本,挑了没用过的一本,撕下后面几页,顺便随手从架上拿了支笔,回到商店。唔哇……棉被卷怪还在啊。
难道就不能当成是我的妄想,一了百了吗?看来是不行。
“呜咿呜咿?”
“呜咿咿,咿。”
“呜咿——咿咿——”
“呜咿咿,呜咿咿。(挺)”
“呜咿。(挺挺挺)”
“……你们这样真的有办法沟通吗?”
我探问这两只刚才度过了地球上最无意义的一段时间的棉被卷怪。附带一提,共处于同一空间的田村婆婆自刚才起一直嚼着店里出售的鱿鱼丝,眼神严肃地看着棉被卷怪们。
她时而嚼动嘴巴,将被唾液泡胀的鱿鱼丝吞下,说:
“又多了个笨蛋。”
“呜咿,咿,咿——”
转头看艾莉欧,她似乎想向我报告些什么。当然,我听不懂她在说啥。
总之先忽视她的举动,走向依旧高举图画纸的小小棉被卷怪,说:
“从上面丢进去就OK?”
“呜咿咿。”
把手伸进棉被卷成的漩涡中心,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蠕动似的,给人柔软黏滞的感觉,令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感觉纸与笔像被捕食一般从手中被夺走后,我立刻把手抽回来。检查手指,发现上面黏附着如发光粒子般的东西……应该是。基本上我连平时偶尔看见艾莉欧的发光粒子都不敢肯定是否为现实,更不用说这个了。我对于自己仅因碰触到棉被内部就产生错觉一事感到动摇。
棉被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正当我退缩时,小小棉被卷怪收起双手,棉被内部传来激烈的沙沙沙沙声,听起来就像用笔在纸上高速书写的声音。哦哦!这次的棉被卷怪还会阅读与书写啊?说不定这家伙其实是更小型、更高性能的进化版次世代棉被卷怪呢。
看来乡土妖怪为了求生存,竞争也很激烈呢,一切的谜团都解开了——本想勉强自己相信这种说法……哪里办得到啊!
不久,棉被里的沙沙声不见了,双手又从小小棉被卷怪的上部伸了出来。跟想搭便车的人一样,小小棉被卷怪高举起信息,纸上写着如下内容:
“我就是你们常识中所谓的外星人,请叫我棉被星人。”
“……又来了,又是这种怪人。”
虽说光看外形也知道,我早就做好又要多一个电波棉被卷的心理准备,但是棉被星人也太……如此直白的命名品味令人苦笑不已。不过这表示这家伙对自己的状态有所自觉,也算是很干脆啦。
面对全新而且已经是第三度的外星人登场,只有艾莉欧一个人仍然无法把握状况,“呜——咿,咿咿”地哼个不停。这家伙果然一点也没搞懂刚才的呜咿呜咿会议内容嘛,不愧是棉被卷怪,专干与世人行为背道而驰的事情。
“喂,真。”
一直没出声的田村婆婆向我招手。手上没有鱿鱼丝,或许吃完了。
“来了,有什么事吗?”
我弯下腰走向她,田村婆婆把长满皱纹的手伸向我,我不假思索地握着她的手。
“我累了。我要去里面休息,带我过去。”
“……哦。”
我搀扶着田村婆婆,带她回房。用来盖的棉被被艾莉欧卷去了。躺在铺着的棉被上,田村婆婆开口:
“真。”
“在。”
“外头那两只就拜托你了。”
唉唉,被全盘委托了。说完,田村婆婆转过身背对我。说真的,我自己才想逃呢。
“在我醒来前给我处理掉。”
甚至还下了时间限制。我自己对这类怪人也很不擅长应付的说——
倒不如说,我才想问有谁很擅长处理这类怪人的说——
“啊——对了,你的手跟章二还真像。放心,这不是夸奖。”
“哦……”
像老爸吗?
我反复观看被评论很像老爸的右手,回到店面。
“呜咿呜咿——!”
“呜咿咿——!”
元祖棉被卷怪跟小小棉被卷怪在房间里绕圈跑。我将视线从大小棉被卷怪热闹地绕行店内的情况移开,准确地说,是将之反转。
“对不起——还有没有另一组棉被啊——”
我转过头,大声向房间里的田村婆婆询问。连我自己也想卷起棉被当做没看见了。
“鼾——呼——!”
她用一听就知道是假装的打鼾回应我,感觉似乎被人以SUPER随便的方式鼓励我继续努力。没办法,只好放弃逃避,重新以正面面对那两只棉被卷怪。她们啪嗒啪嗒地来回奔跑,不仅卷起了尘埃,也顺便散布各自的粒子。真厉害,竟然都不会跌倒,真令人感到佩服啊。但是又为什么会跑了起来啊?
观察了一下,似乎是艾莉欧被小小棉被卷怪追着跑。大大棉被卷怪输了吗?果然旧型的还是很难胜过新型啊。或者说,艾莉欧脱离棉被卷怪生活已经有一段时间,所以有点生疏了。
只不过,总觉得“输了”比较符合棉被卷怪的印象呢。
“呃——喂喂,别太欺负我们家的孩子啊……”
我一边劝阻,一边试着抓住小小棉被卷怪。但是小小棉被卷怪似乎发现了我的企图,倏地变更前进方向,踏着地面高速移动,与我保持一定距离。照理说裹着棉被,视野应该是一片黑暗才对,可是她的行动却像是完全掌握了房间内的东西位置。
“哦哦!”
这个小小棉被卷怪,真的好高性能啊。扣除外表看来让人遗憾这点,其他部分倒是没什么缺陷。虽说棉被太大,别说是脸,连头发也看不见,所以难以辨识性别。
另一边的大大棉被卷怪,也就是艾莉欧还在来回跑。我故意放着她不管。只见她绕呀绕的,不停地绕圈圈,等到转到第四圈半时,才“呜咿”一声,发现状况有所变化。她停下来回头,歪七扭八地扭转身体。一伸手,一动也不动地立刻被我抓到。
如此笨拙的艾莉欧除了奇妙的比萨吃法以外……似乎没别的特技了。况且,那算是“特技”吗?根本只是单纯的怪异举动而已嘛。
“呜……呜咿……”
或许是感觉到我的视线,大大棉被卷怪有些动摇。她跌跌撞撞地后退,撞到后方的柜子,背部与柜子上的零食袋子摩擦,沙沙作响。
“露脸。”
我对两人发出命令,只有艾莉欧乖巧听从,从棉被里露出脸来。小小棉被卷怪又发出了沙沙沙沙声,高举“基于私人理由,无法露脸让两位看见”的信息。
看来这家伙的外星人病比大大棉被卷怪更为严重呢。
“呜……呜,明明只是个新人,还那么嚣张。”
艾莉欧愤愤不平地说,但是作为棉被卷怪的败北感却又让她退缩。“呜咿咿。”小小棉被卷怪对她凶(?)了一下,艾莉欧立刻哒哒哒地小跑步躲到我的背后。俨然赖以防护的东西仅靠棉被还不够,女女姑姑真应该检讨一下对艾莉欧过度保护的方针啊。
“大,大哥,这家伙很瞧不起我们帮派哦——”
“喂,小弟,别把我拖进被瞧不起的那边啊……”
况且你会被瞧不起也不是没理由咧。
例如说,小小棉被卷怪<大大棉被卷怪,在性能上无可颠覆的等级差距。
“这家伙自称是棉被星人哩。”
我的弦外之音,就是想说她跟以前的艾莉欧是同类。但艾莉欧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看着小小棉被卷怪,不久,仿佛领悟什么道理似的看了看我,她水蓝色的双眼清澈透明,有如蔚蓝的天空。
“表哥。”
“怎样?”
“这家伙脑袋爆炸。”
“你没资格说人吧!”
我拧住艾莉欧的脸颊。这家伙何时变成(视情况)不回顾过去主义的人了?我将她的脸颊扭来扭去作为惩罚。艾莉欧的脸形变化万千,十分有趣,但不论如何,就是死守着身为美少女的底线。这种家伙多半会遭到同性嫉妒吧。
“呣咿——”
“对了,你家是住在哪儿?”
我一边拧着艾莉欧的脸颊,一边和蔼地询问小小棉被卷怪。
棉被里沙沙沙沙响了起来。
“哈哈哈,讨厌啦——外星人在地球怎么会有家呢?”
“哈哈哈,少来了。”
“哈哈哈。”
整张纸布满了大字,但内容却只是笑声而已。唉——不愧是高性能,就连惹怒人的方法也很高明啊。而且在这之后又立刻沙沙沙沙地书写起来。
“纸张用毕,请立即补充。”
这家伙,以为自己是打印机吗?背面也要充分利用啊。啊不,问题不在这里。
我耸耸肩,对她的行动感到哑口无言。此时另一只棉被卷怪战意再度复活,摆脱拧着脸颊的手,把脸缩进棉被后由我背后离开,再次与小小棉被卷怪对峙。
“呜——咿——咿——”
“呜咿咿——咿——”
“呜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与其说对峙,两人这样并肩站着,反而像是在轮唱。看起来简直就像大龙○跟小○猫站在一起的感觉。虽说外表看起来并没有○猫可爱。
毕竟棉被卷怪基本上就只是棉被而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