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是一张镌刻着荒文的漆黑王座，王座之上高悬着皎洁的圆月。
坐在王座上的，正是红发金眸的苏明月。
同样的衣着，同样的样貌，但两者的气质却是截然不同。
单从散发的气势而言，便是萤火与皓月之别。修为境界根本察觉不到，这种情况苏明月只在苏清风身上遇到过。
她的头顶上没有显示，那双幽寂的金眸就这么看着自己，澹口微张，嗓音有些生涩，似乎已经许久许久未曾说过话了：
“你来了。”
“嗯，我来了。”
望了望四周开阔无垠的空间，苏明月有所明悟，朱唇轻启应了声。
或许从来到白帝城，在威压的打磨下上山开始，自己就早已不是化神期，而是魂肉合一，一步跨入合体境。
混沌的空间，大可以看作洞虚开辟的识海。之前的场景又似乎与渡劫期所需过的九劫有些相似。
“你所想的不错，祂早已算好了一切。走到这里，你已经是大乘期了，只要明心见性，顿悟道则，便可一步成仙。
所以，告诉我，我的梦想是什么？”
那生涩的声音无比空灵，表情无喜无悲，好似并不来自此时空。
“我的梦想是守护……我的梦想是守……”
苏明月张了张口，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守护众生。”
“不对，不应该是这个。我让再想想。”
几乎是对方出口的一瞬间，苏明月立刻开口否认，疯狂摇头。
可她穷极了记忆，却无奈地发现，这好像确实是她植入脑海的理念。
“守护众生。”
那红发金眸的身影，只是朝前踏出了一步，但下一瞬阴影便笼罩了她。
那只指节分明的手贴在了她的额头上，语气不容拒绝，冷漠地就像那漆黑王座的基石。
这四个字的理念，似乎想要凝结成实质，强硬地压入她的脑海之中，篡改她的意志。
但下一刻，一缕金芒却闪烁了下，弹开了对方。
那气力十分柔和，就像是兄长阻拦淘气的妹妹，有些宠溺地拉开了对方。
巽风。
似乎有一层柔和的屏障挡在了两者之间，不知是不是苏明月的错觉。
对方的金眸轻轻地弯了下，似乎早知道会发生什么。
朱唇翕动，开口发出了几个古怪的音节，红色的呆毛也高高立起，好像在向虚空中什么存在炫耀一般。
“你是在和哥哥说话？”
对方不答，反而开口询问了她一个问题：
“为了记住哥哥，你愿意付出什么？永恒的沉眠？亲情？友情？爱情？千年后，除了祂或许不再有人记得你原本的名字。
或许你现在回头，一切都不需要经历，忘记这一切。在姑苏生儿育女，并在欢乐中汇入历史的长河之中。
清醒地接受‘死亡’，还是糊涂的存活一世？”
这番话让苏明月沉默了许久，望着出现在王座之上红发金眸的身影，最后飒然一笑。
其实不是早有答案吗？
“我的梦想是守护众生。”
这次她没有停顿，字字铿锵有力。
话毕，一柄绝世神剑斩破虚空而来，金色的剑柄，银亮的剑身，等候在苏明月面前，不断发出嗡鸣。
“既然已有决定，那登阶吧。”
那道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宛若镜花水月，缓缓地抬起手想要触摸那娇俏的小脸。
可清风一吹，便似吹皱的水面，化成一片片飘散了。那轮皎洁的明月也逐渐暗淡，消失在这片混沌之地。
黑暗之中，只有苏明月身上泛起一层微光，目之所及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台阶，延展向无穷的黑暗，一眼望到头。
“哒”脚步没有踟蹰，飞云靴踏上了第一层台阶。
无数的声音纷至沓来，有她熟悉的妖文，也有她不熟悉的大齐语。他们在祈祷，他们在诉说。
“哒”第二层台阶。
数道记忆碎片开始闪烁，属于她与苏清风的回忆开始逐渐闪烁，亮起光来。
“哒”第三层台阶。
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也开始涌入，皆是与苏清风有关的，陆陆续续地开始冲击着她的记忆，大脑开始有些发胀。
“哒”第四层台阶。
过去的画面开始浮现，她看到了属于大齐的建筑，又好像看到了排列整齐的仪仗队，高呼“万岁”。
“哒”第五层台阶。
……
每踏上一层，那节台阶便会发出淡淡的光辉。
但在两侧阴影的映衬下，那一步一步拾级而上的红发金眸身影，却更显孤独，茕茕孑立。
没有人知道到底还有多少台阶，即便身后的白色早已看不到踪影了，前面却还有一级。
喜悦的，哀伤的，愤怒的，憎恨的，恐惧的，随着那些碎片不断挤占着苏明月的情感。
她感觉自己时而是一介乡野村夫，时而是战乱流民中的一员，又时而是高高在上的门阀权贵。
中州所有生灵的情感与经历不间断地冲刷，让苏明月感到迷茫，接着痛苦，最后到麻木。
她不知道还有多久，到底还有多久才能走完眼前的台阶。
情感被扫入角落，理智与冷漠开始占据上风，苏明月想要以旁观者的视角来规避，但失败了。
最后她干脆放弃了，选择遗忘这一切，不再有多余的杂念。
身体本能地抬腿，落下。
心中默数着台阶的数量，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么做的意义在哪。
10798，
10799，
10800。
下意识地抬腿，却被眼前漆黑的王座挡住了。不带有情感地金眸回头望去，那一阶又一阶的哪里是什么台阶。
一双又一双的手托举着她，托举着这漆黑的王座。
底座的生灵大张着嘴，大概极为嘈杂，她却什么也听不清。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要干什么？
时空交错，似乎有无数个明月高悬的夜晚，她在沉思这个问题。
心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回答——
“我的梦想是守护众生，哥哥。”
这道声音充满童真，又有些不知所谓的幼稚。接着又是无数道声音在呐喊，交织到一起。
在这太阳照射不到的漆黑角落里，一轮圆月缓缓升起。
……
白帝城，妖都的城楼之上，明月高悬。
城楼广场里，无数道大乘期的狐妖皆微微颔首，目光崇敬而又肃穆，无声地迎接着新帝的诞生。
……
白羽宗，小琼峰上。
酒剑仙依然醉醺醺的，石桌上，《道祖传道录》随意地翻开。
【129600为一元，故大道有穷，盛衰相依，阴阳相济，周而复始，道则全得，可称混元道果】
【一元有12会，大道得一会之数，可称大罗道果；一会又含30运，得一运之数者，则为太乙】
【可杂念纷乱，大道难求，众生皆不得；凡求一苗者，便脱胎换骨，皆可谓红尘散仙】
……
储物镯中，岁月轮盘上。
第十一道天罡印亮起，无声无息。
……
明月高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