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苏清风最后没有在春水苑过夜。甚至都没有住在灰色地带的酒楼，那是实在太过嘈杂。
被圣火教收缴的五石散还在赌坊、青楼间流通，作为提神醒脑，娱乐身心的保健品颇受欢迎。
灯火河面上映，达官显贵们纵肆着，演奏即将燃烧起来的时代悲歌。
……
离开雅间后，李响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一个人漫步在河畔。耳旁似乎一直回荡着：
‘心口不一，又如何能称心如意。’
这话就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打在他的思想上，诘问着自己。
求仙寻道，凡俗王朝不如仙宗。这些世人坚信的话，李响以为自己能出淤泥而不染，践行大儒之道。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冥冥中也已经认同这种观点，却自视甚高，一叶障目。
重新自省，忽又觉得刚刚那自怨自艾的样子，和那些自视清高但毫不作为的官党无异，实在不应该。
“苏国师说得对，我该深入群众，了解他们的关切，知道他们的苦楚。而不是强把自己的观点加诸其身。”
低声喃喃几句，李响觉得这样并不到位，隐隐有些欠缺，
“发动群众智慧的同时，也不能否认矛盾。百姓的教育水平确实不高，还需要我斟酌其可行性。这便是我等知识分子存在的意义。”
有了清晰的目标，浑身就充满了动力，恨不得现在就挨家挨户地调查走访。
朝春水苑的方向作了个稽首，起身不管其他人诧异的指指点点，健步朝着自己的府院走去。
“哟，我们的四品大官，李大人回来了。”
出身当地世家，同品阶的府吏也恰好从春水苑回来，说话阴阳怪气的。
“嗯。”
点点头，李响丝毫不恼，大大方方地打了声招呼，擦身而过。有了远大的理想，心胸宽广后，这点琐碎自然容得下。
不过这府吏看到，却是纳了闷。平日夹枪带棒两句，这太守大人便要像腐儒般长篇大论，今儿是改性了？
“不管他改不改性，那些孝敬他不收就算了。还开仓济粮断了财路，我看他能蹦跶到什么时候。”
小声冷笑声，一甩官袍，拂袖离开。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李响听得真切。只是他现在并不在乎，马不停蹄地进了书房。
取来古籍，研磨好墨，执笔在封面题字《连岳郡百姓运动考察报告》。
随着提笔撰写，丝丝缕缕的道韵循着笔杆，涌入李响的体内，而撰写者恍若未觉。
朱红的门上，薄薄的窗纸上一颗火苗摇曳，那是放在书桌上的油灯。
……
袅袅青烟在这无人的区域中飘起，燃动着三根香。
不过数个月的时间，本是大齐祈福之地的文庙却已经积累些灰尘，庙祝早已不知所踪。
大概是双方的默契，仙盟不喜曾经驱逐自己的大齐帝，圣火教也需树立自己的正统，便弃荒了这里。
“清风，这里只有一间房。我收拾好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说得理直气壮，但腼腆的性子还是让柳儒依底气不足，拉了拉苏清风的衣角。
后者分别给三座神像敬了一根香，便默默地站定，金眸不知在思考什么。
“清风，清风。”
见银发金眸的身影依然愣着，她又唤了两声。那笑吟吟的俊脸才扭过头来，
“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我在想世界本源三大问题——‘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啊？那你想到答案了吗？”
“没有，我就是想一下。”
回答得那是非常理所当然，一下就让柳儒依忘记该继续说点什么，本来酝酿了许久的羞赧也被破坏殆尽。
“你！哼~”
瘪了瘪嘴，她想要再提起勇气，却已经没有刚才的冲动。看到苏清风敬香，也只好取来香，给三座神像分别敬了三根，
“我回去睡了。”
话喊得挺大声的，但柳儒依还是呆在原地没有走动。
银发金眸的身影脸上依然笑吟吟的，摸了摸对方的脑袋：
“我知道了，那你先回去睡吧。”
“我回去睡了。”
没有躲闪揉脑袋，那明眸的神情依然倔强，口中只是再重复了一遍。
“好吧，好吧。”
嗅到那淡淡的昙花香，指节分明的手牵起柔荑，离开了此处。
远处的画舫声在寂静的夜里，唱词传得极远——
“人间痴情客，盼谁来相和，戏里戏外第几折；
一见倾心，似你我这般，如何能舍；
飞红零乱，娇娘纠葛，心头只为你温热；
天造地设，终不过是，谁重蹈谁覆辙；
……”
夜半，金眸猛然睁开，望着身旁安静的睡容，眼底露出一丝复杂。
轻轻地移开那香软的手，苏清风起身回到文庙中，盯着那无面的神像，似乎心有所感。
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笔，从“太泓”身上牵引出无形功德之气。以天地为卷，功德为引，纳众生愿力，建构仙凡障。
那绘出的山势河流，城镇村庄，皆是栩栩如生。那指节分明的手宛如上苍之握，一双金眸犹如高悬的日月。
随着勾画得越发精细，那城镇中走动的金色小人，与祂相比，渺小无比。若是他们能看见祂，一定会震撼到无以复加。
在休息的厢房门后，一道窈窕倩影不知何时矗立，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或许柳儒依早就醒了，但还是没有打扰。
大概古人说得对，相见不如怀念。未曾相见时，她觉得结成金丹便能伴他左右；但修为越高，靠得越近，却觉得两人又无比遥远。
白羽宗那宛如天劫的震撼历历在目，凡间游历也不能保护对方平安……似乎她只是他的累赘，兴许没有她会更顺利。
可这样怎么能甘心呢？就当是自私吧。只要能候在他身旁，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那悠悠的唱词，低低回响——
“……百转千折，情海孽天无从赦；
纵欢乐，只片刻，生死奈若何；
良辰美景，几对得，得伴枕侧；
人间痴情客，盼谁来相和，戏里戏外第几折；
五湖明月，古今犹在，还照离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