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嗝呜,蟹黄面吃得真饱。”
从金蟾坊走出来的苏清风,开心地眯了眯眼,那笑吟吟的嘴角又上翘了几个弧度。
至于商议的过程他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最后商议的结果倒是还记得起——
仙盟与圣火教各退了一步,仙盟的粮价下降三成,而圣火教也不准再施粥济民,达成明面上的合作,双赢的结果。
同时严厉打击投机倒把,严惩破坏两方友好同盟的邪恶分子。拟定的草案通知已经传讯各镇县,张贴告示栏。
“清风,真不敢相信,刚刚和合体期大能的谈判就像做梦一样。”
明媚的阳光洒到脸上,柳儒依有些恍惚,脑中还是刚刚唇枪舌剑的场面。若不是有苏清风的鼓励,她怕真没有胆子与各方修士针锋相对。
难得帮助心上人一次,能取得如此成绩,为万民谋利,属实值得骄傲。
也稍微冲散了心中郁结,和苏清风一同去衙门告示栏,观看自己努力的成果。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金眸瞥见一道富态却灵活的绿色身影,褂子上印着铜钱。
宣读布告的遒人,大声向平头百姓解释着拟定的条例。他的神色感激至极,不知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阿谀:
“暂行连岳郡太守府之命,与商贾同好,不忍民生之艰,遂责其市侩,需得让利三成,州郡之幸也……”
本来该说得通俗易懂,非要卖弄学问,好在百姓中有几个读过大齐时编写《千字文》,识得内容,否则非得云里雾里。
不过这“暂行”用得实在巧妙,就像是火药桶爆炸之前,留出时间,用脸凑过去看火药够不够一般。
纵使柳儒依心思有些迟钝,此刻也品出一丝不对劲起来,这一通布告念完,百姓们并没有想象中的欢喜。
而是表情讷讷,嘴上跟着遒官说“李太守高义”、“仙盟高义”,可内心显然是不情愿的。
七分银子一斗,这只是价格最贱的杂菽,就是以大豆粗谷为主,间掺少许粟米的尾货。
换做往年,不到两分银子便可买上一斗,加上拣割稻麦黍的糠,就着野菜,才供着一家五六口人混上一旬的饭食。
再说这裁撤的救济粥,更是许多身上凑不出七分银钱百姓的救命稻草。每天的一碗稀粥可是让他们熬过这场权力斗争的曙光。
这些门门道道不是柳儒依能懂得,宗门内不需糟心这些,出身青虹柳氏的她小时候吃的是精米,采买都有下人办。
这反应显然让她这世家贵女有些不理解,这就和用不起油盐的底层百姓不理解贵族吃鱼蟹水货一样。
“……凡有私藏走贩外粮者,三斗以下笞二十,……;五斗以上杖六十,……;过一石者,徒刑一年……”
听着宣读小吏的话,郑大钱身子蓦然一抖,哆嗦地挤出人群,有些畏惧地看了一眼布告。
顿了片刻后,方抬头挺胸,嘴唇翕动,似乎给自己鼓劲后,方徐徐远去。
“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生命自然会找到出路。”
语调慵懒柔和,金眸中并无多少波动,那薄凉的唇难得发出感慨,
“这兜兜转转几千年,这日子和大齐那时候也未曾先进太多。”
被他抚慰,柳儒依也不再胡思乱想,毕竟想得再多也无济于事。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事,各司其职,不该杞人忧天:
“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先到处逛逛,反正是出来玩的。晚上看傩戏吧,这可是圣火教弄出的新鲜玩意。估计老有意思了。”
在路过曾经的散仙馆时,苏清风往里面瞥过,陈设大抵不变,只是公开戏乐的场子被围了起来,并添置了诸多矮凳。
“别”曾秘密给他递来一份记录了时要和秘辛的折子,苏清风粗略地扫了两眼,啥也没记住,只是对这傩戏印象最深刻。
毕竟一旬出演一次,每次夜半开场,最最最重要的是这傩戏是免费的。只要来就能看,当然包厢另算。
“嗯,都依你。”
……
夜华初上,洛水平缓,明月如镜。
宅院中,摆着四四方方的桌子,陶盆中盛着乳白色的羊汤,冒着悠悠白雾。桌上还有一小碟酱醋,细盐以及葱蒜。
精细的白膜,浓稠的稻黍,三两坛绿酒……
在这渐寒的季节,舀上一碗热汤配着面膜,再豪饮一碗酒,这微冷似乎就再也无法侵入体内。
方桌上围坐着五六人,各个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唯有身处在人群最中间的郑大钱动筷甚少,神色忧虑。
‘这句该问你自己,就不怕金蟾坊?’
脑中不由得回荡这句话,此时他终于知道那人为什么这样问了。原来朝廷准备严惩这些投机分子,那人怕就是命官,知道些跟脚。
想来那时是在诈他,好在未曾露了太明显的破绽。但这也给他敲了警钟,已经露了点尾巴。
抬头环视了一圈自己的深宅大院,娶妻纳妾,招募仆人,甚至还捐了钱入了世家籍贯。
郑大钱感觉自己已经赚够本了,也是该收手了。以前是时局混乱,抓得宽松;现在大不一样,风险实在太大。
就在这气氛其乐融融之际,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道:
“从明天开始,那生意我不干了,准备金盆洗手。”
话语落定,空气蓦地一静,时间都好像被凝固了一般。
“郑大哥,你喝糊涂了吧,啊哈哈。”
最先开口的是一位粗布麻衣的长发青年,他的表情僵硬,却硬是开口打着圆场。
“六子,我说我不干了。我是个商人,赚也赚够了。现在朝廷也降了粮价,价钱是比我们贵点,七分银子一斗。”
“你说的是人话吗?!”
听到这价钱,有人气不过,呵骂了句。
“怎么不是人话呢?粮又不是买不起,价钱贵一点啊。”
手抓着衣摆,郑大钱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服对方。忽然又觉得这样说不够,补充道,
“再怎么说,那也比一钱银子便宜呀。”
“好多人根本连七分银子都出不起,你不知道吗?”
“那又关我什么事情啊!我管得了那么多人吗!”
他的情绪忽然变得激动,一拍桌案,碗碟皆是一震。郑大钱的声音非常大,望着对方有些晶莹的眼珠,努力辩解着什么,
“我只是个脚商,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我要是被官府抓了,她们怎么办?!”
说着说着,情绪开始失控了。
他想到了第一马车笔钱就是乡里乡亲凑的,想到入城那一关是他们接应掩护,想到洗白银钱来历的手法……
郑大钱强迫自己不再想下去,他害怕官府抓捕,更害怕自己心软了。
这几月来来回回多少趟,杂菽、黍稻不知运了多少石,就是精米也私贩了不少。
按现在的律令,那是要砍头的。郑大钱怕死,太怕死,好不容易换来的荣华富贵,不能这么付诸东流。
他一牙咬,一跺脚,指指他们,又指着自己,竟是慌不择言:
“你们能有今天全都得谢谢我,我又不是爹不疼娘不爱的泥腿子!”
空气又是一静,落针可闻。
这话深深地刺痛了在场之人的心,压抑的情绪似乎瞬间就要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