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苏清风点到名字，李响从思考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堂下的看客和朱六的声音，他都听了个真切。只是越听，心思越迷惘。
站在各方的立场上，皆是有理的。
世家想趁事态混乱多赚些钱；朱六抓住这个需求，既赚了钱又兼济了百姓；官府为了时局稳定，保持双方和平，抓捕贼人；百姓为了几两银钱，围观声援世家。
其本质不过是两颗心在作祟，正如古之贤者所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可怜此时萧齐朝廷积贫积弱，还需借助仙盟和圣火教的力量，遏制不了各方的贪心。若是国富民强，哪会如此。
心思电转间，腹中也有了成稿，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合体境的威压被毫不避讳地压下，迫得李响张嘴困难。
再观其他人，皆是显得自然，一点被合体境威势压迫的样子都没有。
很明显，这仙盟长老不讲武德地插手，不让他开口。
夏泊安哪能让这凡人太守开口。若对方真的开口了，自己的谋划不是要完全落空了？
为了让对方知难而退，还施了个法术，映射出对方心中最深处的恐惧幻象。
金眸倒映着夏泊安的动作，指节分明的手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就是颇有兴趣地看着。
虽说一个破妄就能解开幻境，但是性子实在惫懒，动动眼皮的事情都不想做。
而陆壬异也直起身，眸子眯起，逐渐转为赤色。望着额头直冒冷汗的李响，眼中晦暗不明。
……
此时，幻境中，幻象逐渐清晰。
穹顶壁画点鲛珠，替灯烛，灿若繁星。其下有六根高大的漆金盘龙柱支撑，龙头仰望穹顶。其间隔出宽敞的红毯，但放在这广阔的大殿内，又显得狭小了。
红毯循着台阶向上，金銮宝座上坐着一位披着玄黑色帝袍，头戴冕旒的青年。
看清对方的面容，李响不由得张大了嘴巴。面庞柔和俊美，略显阴柔，再结合身上这尚未易色的帝袍。
座上之人身份呼之欲出——大齐始皇帝，萧焱：
“爱卿退下吧，这天下百姓之事，并非一朝一夕可解。若是如今蹉跎了时光，也算得不偿失。”
“陛下，臣……”
“退下吧，朕乏了。提升农民粮食收购价格之事，还需延后容朕再想想。你也知道，大齐刚建立，国库空虚。”
随意打发了个借口，萧焱一挥手便将他挪出大殿。
“砰”一声殿门紧闭，只有匾额上的“太和殿”三个大字熠熠生辉。
闻言，阅读过后世史书的李响却清楚，此时的世家也尚未成熟。但因外部神仙魔三道压力，只好沿承中央旧制与前朝老臣，才导致后来的尾大不掉。
“欸，时也，命也。”
不知为何又亲历过去的李响，发出一声唏嘘。下一刻，场景再次转换。
朝廷不少权臣表面神色恭敬，实则暗结党羽来排挤他。而他也不是个凡人，边肃清域内，边辛苦修炼。
莫说曾经听说的可御剑飞行的金丹仙人，自己的境界此时之超然，可直面那漫天舞动的雷劫。
可实力境界越显得无所不能，所见的民不聊生、生灵涂炭便越多。他可以暂时救一城一池百姓，可救不了天下百姓。
这种落差，让他产生了一种巨大的无力感。
齐帝无心此事，官僚排挤，多次上书的落空，京畿的繁华与百姓的困窘，让他感觉到莫名荒谬。
幻境中的他在怀疑自己是否能为百姓谋福祉？而现实中的李响也在怀疑自己努力之后，是否如此重蹈覆辙？
现实和幻象开始相互交织，矛盾的思想开始相互攻讦，自我怀疑。
……
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金眸倒映着李响那越来越灰败，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些。
就在夏泊安嘴角微微翘起之时，一直藏在李响绣燕官袍内的《连岳郡百姓运动考察报告》散发出若有若无的道韵。
似乎是被刺激了一下，李太守本有些呆滞的目光立刻清明起来，神情刚开始有些恍惚，旋即又变得无比坚定。
他先是把目光望向那银发金眸的身影，眼中带着尊敬与感激。看得苏清风那是莫名其妙。
接着直面这区区合体境的威压，声音丝毫未有变化，字正腔圆地宣读道：
“按刑讼律第61条，违府县之命、兜贩私米者，当按当地法条执行。”
李响的这段陈词无疑是在判决着朱六死刑。但没等诸位世家探子面露喜色，开口拱火，又听到，
“但鉴于贩卖私米救民有功，朱六免去死刑，不法财产充公还于百姓；以主动参军的身份，流放北部边境充军。”
话毕，清明堂蓦地一静。李响这折中的判决既照顾了百姓的关切，又没拂了世家的面子。虽有瑕疵，但硬要挑刺就不是他的问题了。
但总体来看，其实只是安了个响亮的名头，让朱六去参军为国效力罢了。
“知县，你看这样宣判可有不妥？”
经历了一场幻境，李响也圆滑了些，学会了避其锋芒、敲山震虎。话是问向问仙镇的县令，实则是向背后的夏泊安施压。
那七品县官扭头看向左侧，夏泊安神色阴沉，闭目养神，一言不发。又看了眼右侧的苏国师，对方脸上依然笑吟吟的。
左右等不来指示，只好拍了下惊堂木，涩声道：
“判犯人朱六流放北部边境，财产充公。朱六，你可有异议？”
“草民不敢。谢过国师、太守恩典，草民叩谢。”
说着，“砰砰砰”六子用力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抬头看向坐在案台的几道身影，深吸一口气，
“草民已伏罪，还望朝廷能降下粮价，赈济百姓些薄粮。小民，谢国师隆恩。”
说完，就朝着苏清风的方向又开始磕了起来。
“行了，我这儿不兴这套。”
修长的手指打了个响指，一股无名的力量阻止了朱六的动作。金眸转向世家代表，薄唇轻启，嗓音慵懒，
“都听到了？”
“我们这就降价，让百姓吃上平价粮。”
那锦衣华袍的世家代表说得那是掷地有声，甚至立刻吩咐下人去做。
“再无其他异议，那便退堂。”
知县等待了数秒，两旁的衙役再又喊了起来，
“威武~”
“威武~”
“……”
等众人皆散去，李响深深向苏清风鞠了一躬，语调恳切：
“小生明白了，多谢国师指点。”
虽然不知道指点了什么，但苏清风依然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点点头。望向其他人远去的背影，开始发呆。
本就是针对国师的局，他们真会如此轻易妥协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