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这是我的同门师弟,你们可以叫他苏……仙师。我们正在下山历练,准备在柳家过年再走。”
柳家祖先谨言慎行了一辈子,才赢得了这份基业,慎重尊礼是写在祖训里的。
之前与柳濂相谈还不觉得,如今见到父母,柳儒依这才想起来。可是……
这种感觉总让她感觉到隐隐的不适,就像本来血脉相连的人,却因为一些繁文缛节而隔起了厚厚的障壁。
这层障壁就好像有无形的魔力,把柳儒依那满满的表达欲给封进了口中,无法诉说。
“原来是苏仙师,果然一表人才。能光临鄙人的寒舍,真是荣幸之至。”
柳父的笑带着七分真诚,三分虚假。扭头朝着身旁的妇人,
“夫人,你让王管事给苏仙师安排出房间住下,一定不要怠慢了人家。”
“好。”
金眸在柳家诸位的身上扫过,俊脸依然笑吟吟的。在场的柳家人身上没有赤印波动,而大院中的仆役和丫鬟却有不少。
跟着王管家的步伐,柳儒依和苏清风一同离开了内宅的厅堂。
坐在右边主座上的柳父,望着女儿离开的背影怔怔出神。带着玉扳指的手放在梨花木的八仙桌上,低低喃道:
“有点巧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
中年翁的眉头皱出抬头纹,注视着还战战兢兢的柳濂。他本就猜到荀家与柳家联姻目的不纯,但不知道原因为何。
现在这种感觉越发强烈了。还是柳家根基太浅,面对荀家抛来的橄榄枝就心动不已。面对机会,柳家想要的是更上一层的接替,但荀家想要的是什么?
洛邑族中没有人做官就是这点难,那些上层第一手信息,要很长时间才会传至州郡。
门外的苏清风倏然贴近了柳儒依,慵懒且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她的耳畔响起:
“我记得白羽宫,呃不,白羽宗会派外门筑基期弟子,暗中守护亲传弟子的家族,对吗?”
“是的,至少有一位筑基的外门师兄会驻守在青虹镇。”
温热的暖风吹得耳垂痒痒的,让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眨了眨眼,小声传音回应。
“噢,是这样。”
未等柳儒依问些什么,这银发金眸的家伙就突然拉开一段距离,自顾欣赏起柳家宅院的景致了。
青虹镇的雪下得是越发的大了,街上的行人客商也哆嗦着收拾回家,逐渐冷清起来。
……
四匹白马拉着车辇,压出两道车辙。
“噫吁”一拽缰绳,马匹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在一间偏僻清幽的院子前停下,抬头可以看到光秃秃的银杏树枝。
“小姐,那卦师说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驾驶马匹的马夫停稳后,朝着身后的丝质窗纱喊了声,便毕恭毕敬地候了起来。
先是两位丫鬟下来撑起油纸伞遮雪,待站定后才细声朝内说道:
“荀小姐,可以下来了。”
接着,从车厢内伸出一只素白的手,天青色袄裙包裹着那纤弱的身影,面带轻纱,看不清面容。被婢女搀着下来车驾:
“咳咳,就是这里吗。”
荀姝望着紧闭着的院门,亲自上前叩了三下。脑中不断回忆着家中族老传来的讯息。
如今的萧齐皇帝确实是个贤明的女帝,轻徭薄赋,以工代赈等一系列举措可谓中兴之主。
但是南梁动乱导致国库非常空虚,而想要做成很多事又需要钱粮,所以他们这些前朝重臣有一个算一个都要被抄家。
尤其是在朝廷得了太阴帝正统,联合圣火教后,冥界的先祖不敢明面违抗,仙盟的势力得不到伸张。他们世家门阀就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要不是他们荀家在冥界的老祖还有些身份,才一拖再拖,等到现在才被绣衣卫查抄。
欸,可是还难逃一死。最后不仅动用了冥界的关系,在修仙界也是托荀氏修士,用当年天机阁的人情,才算出一线生机。
雪花不断在裘衣的帽檐上堆积,天青色的袄裙不一会儿便被染得雪白,活似用雪堆砌的人偶。
许久后,宅院内一片死寂,并没有人开门。
无奈,荀姝只好再次轻轻叩击了三下,纤手已经被冻得通红,有些病弱的声音恭谦道:
“有人吗?荀家荀姝求见夜星楼。”
而院落内,无数身披黑色棉袄的夜星楼杀手,围着炉火,动了动耳朵,没有人做出任何表态。
在新楼主没有开口前,没有人敢出声,化神期的舵主“别”也一样。
漆黑的眼眸没有移动半分,素手专心地捧着一罐装满纸鹤的琉璃瓶,涂山绾绾似乎并没有听到门外的响动。
这道倩影只是呆呆地坐在主位,目光一直盯着那墨水绘制的初代“爵妄”画像,以及珍藏在此的白帝画像,久久地出神。
直到西斜太阳逐渐落山,被高悬的明月所取代。檐栏斜瓦实在承受不住厚厚积雪,“噗”一声掉落进院内。
“告诉门外的家伙,让她们回去,夜星楼不会出手帮衬,死心吧。”
朱唇轻启,说出来的话却无比冷漠。
“是。”
又换了副面容的“别”起身,有些惧怕地看了那凤纹黑裙的楼主一眼,什么也不敢多说。
别人或者感受不到,但已经提前开始红尘炼心的“别”却一清二楚,座上的身影近乎成为生生不息道则的化身。
毫无疑问,对方已成红尘仙,无数修士一辈子可望而不可及的红尘仙。即便到现在,她也未能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
“吱呀”
院落的门打开一角,看到门外的荀姝脸上的轻纱已经结出冰晶,“别”微微讶异,不过一肃面容后,音调冷漠:
“回去吧。夜星楼不会出手的。”
说罢,便准备合上门扉,却被一双已经冻得通红的双手拦住:
“且慢,小女的先祖是大齐名臣,荀文若,官职一品太傅。如今冥界阎罗……”
但未等她说完,那冰冷的院门还是合上了,根本就没有给对方一点面子。
“咳,小姐,他们夜星楼怎么能这样,实在是太傲慢了。我们……”
两旁的丫鬟实在气不过,在寒冷的风雪中站了一个下午,都差点冻死在这门口。
“咳咳,都住嘴。他们帮我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是我们有求于人,没有必要指责,咳咳。”
制止了她们的抱怨,早有所料的荀姝并没有自艾。不过是一厢情愿的等待,在修士眼中不过是博同情的作秀罢了。
正当她踏上车辇,准备合上车帘门时,耳畔清晰地传来一道冷漠而睥睨的仙音:
“顺势取舍。”
蓦地眼前一亮,立刻稽首践礼,脑中还在盘算什么意思,口中朝着大门方向叩谢道:
“多谢。”
言毕,便口吐鲜血,面色苍白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