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踏踏，在白雪铺就的地面上辗出一道道印子。
车辇内，中间放着个散发袅袅香烟的暖炉，提供着热气，其上放着秋日晒干的瓜果、肉脯。
车厢的一侧整齐地叠放好大氅、袄裙，以便更换。也同时压住帘布，以免寒风刮入。
先开口是柳濂，虽为刚才自作主张而懊恼，但探到苏清风似乎有辨明真假的道法，也改了下套话的方式，直入正题：
“阿姊，你可知最近朝廷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什么事？圣火教与仙盟对峙？”
近一个月时间都在和苏清风呆在一起，柳儒依自然不清楚萧齐朝廷又有什么动作。毕竟与他们修士干系不大。
“有些联系，这圣火教逆党就如前朝外戚阉官，霍乱朝纲。本该是休养生息之时，非要妖言惑众。”
脸上愤怒不似作假，柳濂声音也拔高了几度，让车厢外的仆役也能听个真切，
“之前阿姊不是问为什么建坞吗？就是如今陛下听信谗言，蓄意北伐，再要征兵，收复失地，妄振大齐国威。”
他缓了口气，继续言辞激烈地谏诤着如今时局，
“劳民伤财也便算了，圣上竟纵合圣火教残害忠良，以莫须有的罪名查抄流放。
也就是如今国师隐居深山，否则定然不会对这荒唐的行为坐视不管，搅得国祚上下不得安宁。”
对于萧齐北伐的决议，柳儒依也有些诧异，不过也只是一瞬间。
反正他们柳家又没有人在洛邑做官，她柳儒依又是白羽宗修士，怎么着也不会株连。
至于国师……余光朝着身旁瞥了下。
那银发金眸的家伙正拈着一块牛肉干，美滋滋地嚼着，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像在听什么趣闻轶事。
“阿姊，我听闻国师便是出自你们白羽宗一脉。正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若是此时，我们冷眼旁观，他日之剑便有可能斩在我们身上。”
话语中的无不是为天下大义考虑，拳拳之心简直都快要溢出来了。柳濂刚才言论思想觉悟之高，让柳儒依惊讶：
“景安，什么时候你也有如此雄心壮志了？”
“这还不是阿姊小时候教育的好，如今读了书，中了举子，自然腹中文墨便多了起来。”
“好好，大齐有你，何愁不兴。”
素手也拿起一块酥饼，柳儒依浅尝了一口，言辞真诚中带有些调侃。
“柳姐姐，天下不是一人之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景安之言该是天下有志之士的共识，更何况是能出现国师那种人杰的白羽宗。”
声音有些病弱，荀姝也不着声色地捧了一下。目光细细观察着苏柳二人，手轻轻捂住嘴唇，小声地咳嗽了下。
“荀妹妹，还是要多注意身子。我有一剂方子能补气血，等下写与你，回去服用。”
“那多谢柳姐姐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柳儒依哪里能不懂族弟是什么意思。无非是想让她出手帮助荀家渡过难关。
但是若是真就是简简单单出手能摆平，苏清风刚才在院落估计不会阻止，甚至有些故意刁难。
这银发金眸的家伙平时看起又懒又无良，但在关键时候，总还是能润物细无声地将一切都捋平，就像在连岳郡那次一样。
“阿嚏~”
指节分明的手正准备再拿一片肉脯，苏清风就打了个喷嚏，摸了摸鼻子，金眸看了柳儒依一眼。
什么也没有说，又“呀么”、“呀么”地继续吃了起来。
……
听雨亭面朝泽阳湖，位于淮水的中段，冬季枯水让岸边的芦苇丛都裸露出来，只是现在已经压进雪里了。
厚厚的冰层上偶有几个闲人凿出冰窟，以求钓着大鱼博个好兆头，也加盘菜。
来此处还是纨绔居多，他们实在耐不住呆在家中的寂寞，出来赏景玩雪。毕竟等雪开始消融了，天气就更冷了。
在柳家马车停稳不久，又来了一驾奢华的马车。柳濂注意到车辇上的纹饰，脸色瞬间就不好了起来，小声喃喃：
“蒋温明这胖子怎么来了？这么巧？”
就看下来之人，生得那是珠圆玉润，圆圆的脸上眼睑细长，远处若看得不仔细，还以为长着四条眉毛。
“好巧啊，荀小姐。欸，柳贤弟也在。”
那锦衣华袍的纨绔，说话颇为客气。他的身后跟着数位膀大腰圆，长得凶恶的下人。
“好巧，蒋兄也来赏雪。”
一个照面，柳濂就知道来者不善，下意识地挡在了荀姝和柳儒依的身前。表面依然平和地打着招呼。
“赏雪谈不上，我一个俗人，可比不得你这举子。不过我听说绣衣卫昨日已经到了京口，现在估计已经到了淮北郡了。”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随口说说，你也别放在心上。”
见到柳濂情绪开始激动，蒋温明那胖乎乎的脸上笑了下，转头把目光放到荀姝身上。
接着又注意到站定一旁的柳儒依，好似发现新大陆，那细长的眼睛蓦然睁大，恍若冒起了精光，
“欸，这位妹妹怎么这么眼生，敢问芳名？”
“蒋温明，你要是敢打我姐的主意。我一定会让你好看。”
仿佛被触碰了逆鳞般，柳濂瞬间炸毛，怒目圆睁，近乎是吼了出来。
而这珠圆玉润的纨绔，却丝毫不怵，反而有闲心辩解了句：
“嗨嗨，别胡说。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只是欣赏美的事物罢了。再者……”
眼珠子一转，蒋温明卖了个关子，然后娓娓道来，
“你不是正为荀妹子的事情着急上火吗？不急，我这里有国师的门路，只要你……”
“你认识国师？”
见对方准备夸夸其谈，柳儒依没忍住开口一问。
“欸，那当然认识了。国师原名不姓苏，姓王，名叫王子异。那可是我们家远房亲戚，嘿，你们知道国师为什么隐居吗？”
说得那是有鼻子有眼儿的，只要在洛邑门阀圈子混过，多少听过这样的小道消息。但经过这家伙一演绎，还真有几分说服力。
当然，要是这银发金眸的家伙站她旁边，柳儒依差点就信了，嘴角抽动，终是没忍住：
“扑哧。”
乐出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