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邑，南门城关。
“二位，我就送到这儿了。”
马车在一家大客栈内停下，车夫掀开围帘，朝着车厢内招呼，
“这咸亨酒店内的温黄酒和熟牛肉还不错，两位可以尝尝。”
“嗯。”
跳下马车，两人点点头，抬头看了看天色。日暮西沉，时候已经不早了，于是就迈步进去。
咸亨酒店，名字起得大气，也不过是小一些的客栈。比之益禾堂大有不如，在门堂消费多是短衫车夫，看不见穿长衫的。
“两位，打尖还是住店啊？”
看到柳儒依的衣着华贵，小儿腆着一张笑脸过来。
“打尖。”
鹅蛋脸上露出一丝思索，想起自己胞弟柳濂似乎也来了洛邑，直接到对方府上住算了。
她也不想在洛邑多做停留，越早离开越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柳儒依开始害怕凡俗中的麻烦。
或者说，所有能妨碍到她和苏清风麻烦，都有些害怕。
“客官，里面请……”
还未等小儿把话说完，咸亨客栈忽然就喧哗起来。那群穿着短衫的人吹了一声口哨，朝着门外走进的一位长衫青年调侃：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才子来哩。”
“怎么又来赊着酒钱了？这副德行，也不知这钱到底干不干净。”
“噫，依我看也不过是照猫画虎，那金榜上张贴的文章也是你能顶替的？你有那种水平。”
“……”
白肤粉面下的长衫有些邋遢了，似乎好几天没有换洗。那青年没有和他们争执，只是往柜台上拍了几枚铜钱：
“帮我温一碗黄酒。”
“好，还欠着67个铜钱。”
掌柜将一块写有白字的黑板翻到背面，速度不快不慢。但苏清风没刻意去看，也没看清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估计就是欠款人姓名和数目之类的，就像横在柜后其他黑板一般。
“我会还的。”
压住铜钱的手似乎有些依依不舍，不过还是被掌柜毫不留情抓走了。长长的头发有些凌乱，让他更添几分狼狈。
“他是谁？”
柳儒依有些好奇，朝着引路的伙计问了一嘴。
“他啊，孔乙己呗。名字死都不肯说，端着个文人架子，最后为自己取了这么个诨号，但除了他自己谁在乎呢。”
后者一甩搭在肩上的短巾，随口回答着，也跟着那群短衫的人恶意吐槽起来，
“一个只会大呼小叫说疯话的家伙，非说张贴在金榜上的文章是他写的。但那文章都说了，是王子异国师大人亲笔写的。
那孔乙己真是好不要脸，非要冒名顶替，被官府衙役挨了好几顿打，适才老实了一些。您若是来得早几旬，还能看到他鼻青脸肿的样子。”
国师王子异写的？金榜文章？
鹅蛋脸转向那苏清风，神色十分怀疑。后者金眸异常清澈，俊脸上依然笑吟吟的。
她感觉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去年的春闱都过去了好久了。甚至今年的春闱距今也就几个月。
都算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又拿出来说道，显得颇为怪异。有可能因为国师事变耽搁了，也可能另有隐情。
“噢，对了大人。我记得国师大人那篇文章，在报刊上还有记载……”
那伙计蓦地想到什么，表情意味深长，食指与拇指偷偷地磋磨了起来，话外之音非常明显。
柳儒依有过一次经验，立刻领会到对方的意思。下一瞬，十几枚铜币就稳稳落在对方的掌心。
“好了，大人。小的立刻将把报刊拿来。”
伙计的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将苏柳两人引到一个大的屏风后面，马不停蹄地又去取那一期的报刊。
“清风，上次来见过那个穿长衫的读书人吗？”
“我……不记得了。”
认真的沉思了半秒，苏清风果然什么也没有想起来。柳儒依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对那个书生感兴趣，也单纯是因为对方貌似和苏清风有点交集。很快，伙计将报纸拿了上来，柳儒依认真地端详起来。
初看第一眼，感觉非常惊艳。所以她敢肯定，这篇文章和苏清风没有什么关系。
瞅见那明眸那安心的神色，苏清风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
不过那刊载于报纸上的文章经不起细品。辞藻是十分华丽，可言之无物，通篇没有任何明确的观点。
全文就是一个未经世事的人，一厢情愿地抒发自己的见解。根本就没有任何论据支撑，经不起推敲。
有的甚至连柳儒依这种久在深山修炼的人看了，都要发笑。例如，说只要给他足够高位，就一定能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却全然不提如何治理。
看久了，有一种初出茅庐的书生在和你纸上谈兵的感觉。不过这种文章唬一唬没读过书的乡野村夫，那是绰绰有余。
放下报刊，柳儒依其实心里有数了。
这文章或许真是那书生写的，春闱是必然落榜了。后来被那冒牌国师拿出来糊弄世人，结果受到许多人赞誉，心中不平。
说到底，一是贪心，二是认不清自己。落得这种境地，有些可怜，也算罪有应得。
想清楚这些，柳儒依便不再关心了，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
“清风，那个冒牌货用着你的名头做了这样的事情，你不生气？”
“生什么气？”
那俊脸上依然笑吟吟的，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
“他在用你的名声沽名钓誉诶！这是玷污你的名声！”
“玷污就玷污吧。就是个国师的名头，说来还没有陪你吃饭重要。”
耸耸肩，薄唇轻启，轻飘飘的一句让柳儒依哑口无言了。鹅蛋脸染上一点红晕，低头玩起了自己的秀发，糯糯地回了一句：
“国师之位，无数人垂涎而不得。说拱手让人就让人了，清风你就知道哄我。”
萧齐的国师之位很重要吗？苏清风凝眸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
就思考了一下。
忽又听闻屏风外有人高声吟诵：
“昔日之春，芳菲满园，百花争艳，竞相吐蕊。碧波荡漾之池，鱼跃鸢飞，其景如画，美不胜收……”
然后又听到那群穿短衫的人嗤笑道：
“孔乙己，你又背起国师的文章啦！”
“国师的文采你学不完，根本学不完！”
“哈哈，真好笑。这人书读魔怔了。”
“……”
客栈里霎时间又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