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长衫的读书人也不驳斥,依旧是执拗地朗诵着。他本就是赶考的举子,若是早回故里,凭着人脉也能找个县令当当。
但他偏不,听说改朝换代之际破例能再来一次,二赴春闱。偏野小院都买好了,前些月还能安心备学。
如今自己的辞赋文章被翻了出来,倒是有点疯魔了。在京兆尹击鼓鸣冤,托人办事,妄图重振自己的名声。
可惜什么也没有办成,银钱却如流水一般花掉了。小院卖了,书童也卖了,甚至自己都沦落到给书斋抄书为生。
也有曾经的好友劝诫,但他如何也听不进去。他们指定是和那群冷嘲热讽的人一般,艳羡自己的文采,偷着使坏,看不得自己飞黄腾达。
时间拖得久了,身上的银子越是少,这种毫无道理的信念越是笃定。或许在醉酒中会有一刻反省,但很快又被泯灭了。
幻想中他架得太高,已经无法平和地下来了。生活愈是落魄,他就愈是躲在自己遐想不肯自拔。
“这叨叨的时间还怪长的。”
已经吃了好几碟熟牛肉的苏清风,听到吟诵还没结束,不禁赞叹那人还真能编。
“心中执念深重,放不下名利财权,未来命途必然坎坷。”
轻声点评了一句,柳儒依摇摇头。就只是那冒牌国师这简单的举动,就弄得一位书生近乎疯魔。权力还真是可怕的东西。
“从未拿起,又谈何放下?”
薄唇轻启,金眸似乎透过屏风睨了一眼,语气慵懒而随意。这随口反问又是让柳儒依一愣,接着恍然地点点头,随后摇摇头:
“这倒是显得更可怜了。”
话止于此,他们也便不再谈论对方,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甚至连姓名都不配拥有。起身离开,到柜台结了账。
明眸的余光望了眼,独自喝闷酒的长衫书生。柳儒依动了恻隐之心,反正那欠账数目也不多,顺手就帮对方结了。
本是好心之举,被旁人瞧见却犯了酸,又朝着那书生阴阳怪气起来:
“你这‘上大人孔乙己’还真是好命,还有人愿意帮你结账。”
“嘁,大抵是看他可怜的施舍罢了。四肢健在的人,成天游手好闲的,还要人施舍,真是让人瞧不起。”
“就是,就是。早知道我也穿一身长衫,人模狗样儿地在这里瞎念算了。”
“……”
听着这些嘲弄,柳儒依蹙了蹙眉,不过也没有说什么。牵起那指节分明的手就想朝外走。
不料就在这时,那书生眼睛亮了一下后,看到那银发金眸的身影却是开始发红。他的身子不断颤抖,嘴唇哆嗦。
猛然如索命恶鬼般,披头散发地冲到苏清风跟前,疯了似的大吼大叫起来:
“是你!竟然是你!”
“你是?”
那语气近乎逼问,气势汹汹。苏清风金眸扫了对方一眼,俊脸依然笑吟吟的。
“2列五座!扇子!乌拉草!这些都是我的!是我的!”
他的大声喧哗又引来了看客的围观,也不知道为什么情绪那是越来越激动,
“凭什么你能这么幸运!凭什么!天道不公!朝廷不公!”
就像找到什么发泄口似的,伸出指甲已经极为尖长的手,就要去拽苏清风的衣襟。
金眸仍然澄澈,苏清风努力地回想了一下,然后……
真的没有想起对方是谁。
“你是谁啊?再不说,我可要使出绝招了。”
只是后撤了半步,苏清风就轻易地躲过了对方的动作。反而那疯癫的书生被绊倒,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
“你敢辱我!待我拨乱反正,一切都是我的,美人,财富,权力,都是我的!哈哈哈!”
看到对方发疯,不仅污蔑自己的心上人,还要出手攻击。琼鼻微皱,鹅蛋脸已是极为不悦。
真是瞎了眼了,乱动什么善心。果然古人说得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
手刚搭在储物镯上,皓腕就被那指节分明的手握住。扭起头望去,就看到这银发金眸的家伙,唇角勾起,然后长吸一口气:
“绣衣卫!绣衣卫!救命啊!有没有绣衣卫啊!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男啊!再不来救我,我的贞操……”
而在外蹲候多时的绣衣卫们,先是抬头望天,早已日薄西山。
接着又看向咸亨酒店内,苏清风一尘不染,脚精准地压住对方的手筋,让对方一时半刻无法起身。自己喊得那是中气十足。
最后看向周身早已灵气缭绕的柳儒依。他们还是沉默地冲了进去。
这位真正的国师明明有很多解决方案,但果然还是选择了槽点最多的那一个。
“绣衣卫办事,闲杂人等,速速避让!”
缠绕着幽绿色冥气的长枪一甩,强横的劲风直接将看客吹离了一大步。
“砰砰砰”一阵泥碗爆碎的声音响起。所有站着喝酒的短衫客们都被溅了一身酒水,却一声也不敢吭。
甚至连议论的勇气都不敢有,纷纷远离了数尺的距离,也不敢逃离绣衣卫的视线,生怕被扣上什么罪名。
曾经还是凡俗武者的绣衣卫就够吓人的,如今武器上缠绕着冥气更是威慑众人。
“将这位出口不逊的人拿下,到刑捕司候审。”
长枪一挑,就准确地串上了长袍书生,用力一甩就提了起来。而后者被吓得瞬间清醒,大叫几声,应激般地疯狂蹬腿。
“啊!!!”
“聒噪!”
一伍的绣衣卫周身气息同时鼓荡,瞪眼朝着对方一慑,长衫就瞬间安静了。最多只能听到黄汤从裤腿落下的“滴答”声。
绣衣卫中的伍长一挥手,示意其他收拾现场后。他朝着苏清风一抱拳,躬身行礼:
“小旗见过大人。”
就单单这么简单的践礼,就引得远处无数人倒抽凉气,就连楼上的贵客也悄悄探头,猜测起苏清风和柳儒依的身份。
“看来又有事情找我?”
金眸瞥见那小旗眉心闪动起幽绿色印记,苏清风知道又有人要找自己了。
“是。陛下有请,不知您是否有时间?”
他这第二句就像一道惊雷,震得所有人耳朵蓦地一阵嗡鸣,只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
什么?这家伙到底什么身份?如今的圣上还要看他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