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姥，这乌龟怎么卖？”
驻足在摊位前，苏清风半弯下腰，拿起一个小乌龟，细细观摩了起来。
“啥嘞，客官您是想要只龟儿子吗？”
老妪有些耳背，眼窝凹陷，在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浑浊的眼睛显得更小了。她的语速很慢，带着襄阳本地口音，精神萎靡。
“嗯，一只多少？”
“两个铜板就好，瞅瞅，咱这龟儿子挂在身上可喜人嘞。”
说着，她的脸上下意识地露出笑容，就像早已演练过无数次那般。嘴里还好说些推销的吉利话，手上已经被柳儒依塞了一把铜钱了。
这一举动让她开始发愣，怔在原地。好像是因为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爽快大方的客人，放满铜钱的手依旧张开着。
“哟，这龟奶奶又来卖儿卖女哩。”
从屋角钻出一个打扮泼辣的妇人，讽刺了一句后，那刻薄尖锐的眼睛一下就注意到铜钱。眸中闪过喜色，又骂了句，
“反正这老嬷也这般了，不如……便宜了我。”
口中叨咕着仿佛在说服谁，然后趁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过来之时，抢步上前，掏走这些铜板。随后夺路而逃。
“欸，你这人怎么能这样。”
显然没料到有人竟然连老妇人钱都钱，柳儒依眼中闪过愤怒，手立刻搭上储物镯，身子前倾就要拿回钱财。
可下一刻，她的素手却被苏清风拉住。看到那俊脸摇了摇头，怒火中烧的脸上闪过不解与疑惑：
“清风，你干什么要拦我？”
再扭头望去，那抢了钱财的刻薄妇人已经消失在转角了。
“算了。一样的。”
循着金眸的视线望去，就看到龟奶奶依然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脸上既不是失落，也不是愤怒，而是迷惘。
“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顿时柳儒依也明白了什么意思，扁了扁嘴，有些不高兴地喃喃了几句。
虽然也没有几个钱，最后也大概率被人夺去，但眼睁睁地看到这种事情就是无法接受。
“阿姥，钱你收好。我们是外来的游客，天色这么晚了，能到您家借住吗？放心，我们会付住宿费的。”
又是两枚铜币放到那长满茧子的粗糙手掌上，林念安放缓了语速，柔声细语地靠近龟奶奶耳边询问道。
“嗯，好，好。不过我听说北边的兵匪子要打过来了，听老婆子一句劝，还是不要在这里留着了。”
那驼背老人这才慢吞吞地反应过来，眼睛有一瞬间的清明。对于刚才发生好像视而不见，或者不如说早已习惯了。
北边兵匪子要打过来了？说的不会是拓跋卿那群北朝骑兵吧，可是他们不是已经占领襄阳了吗？
老妪的话再次让柳儒依感到困惑。她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这么说，难不成没有见到过那些北朝骑兵吗？
在原地思索了，心底幽幽传来解答：
‘大限将至，魂灵衰朽；大悲大落，记忆散落。她的记忆为了保护自己，刻意去遗忘掉了。
健忘痴怠，不过是因为她近乎已经死了，现在这情况不过是因为还有一口虚假的气硬撑着。这种状态你不是见过吗。’
已经死了？这种状态自己见过，哪里？
正当柳儒依想要细细询问时，柔荑被指节分明的手牵起，慢慢地向前走着。心底的声音也再次陷入了沉寂。
襄阳城的街道变得潮湿，凹凸不平的地面积累出一滩滩小水洼。没有灶火的窗户照不出水中的倒影，城内很安静。
巷道越走越暗，路也愈窄。两侧的建筑也越发陈旧，缝缝补补的，黄泥包裹之下，竟然还有几分大齐房屋的模样。
左转右拐，最后在一个偏僻的院子前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小院不算大，一间主屋，一间侧室，还有一间烧柴做饭的伙房。没有院门，只是用稀疏的篱笆简单圈起了地。
“寒舍简陋，还请诸位不要嫌弃我老婆子。侧屋是我家儿子儿媳的房间，我家儿子被应召守城恰好空出来了，我……”
走进院门，龟奶奶笑着给他们介绍着自己的家，可说着说着又陷入了茫然。感觉有哪里没想明白，又愣在原地。
儿子应召走了，那儿媳呢？
这个瞬间能联想到的问题，让这位老人怔了半天。不知道为什么她流眼泪了，不明白缘由，只是呆呆的站着，像座石雕。
“阿姥，外边凉，您的身上都湿了。还是赶紧回屋换件衣裳吧，若是您孩儿回家，看到你染上风寒，一定会担心的。”
“回家。”
听到这个字眼，龟奶奶的眼睛闪过一丝亮光，口中重复了一句。整个人又似乎再次灌入一丝生机，朝着屋里走去，
“只要熬过这段时间，等到兵匪子走了，龟娃子就会回来，回来了就好了。一切都会好了。”
言语不断重复呢喃着，像是在祈祷，又像是无意识地梦呓。走进打扫得一尘不染的院子，放好担子里编好的乌龟。
又下意识地走进伙房，想要给客人弄些吃的。但她忘了家里早就没有粮食了，可能是被抢走了，也可能是被偷走了。
“阿姥，让我们来吧，你出去了一天了。歇歇吧。”
看到老人狼狈的窘迫模样，跟着自己小姐的环儿实在有些余心不忍，开口劝了一句。
“家中实在好酸，让客人您见笑了。”
“哪里哪里，还是我们要感谢您的收留。”
“我给你们烧柴。”
可龟奶奶还是倔强地想要留下，哪怕能帮上一点忙也行。
“劈里啪啦”柴火在砖头堆砌的灶里烧着，火星和火舌共舞。大大的铁锅里只是简单接了些雨水，放了点干粮和腊肉。
熬煮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有淡淡的肉香飘出。等盛出来，不多不少刚好盛满了五个陶碗。
长途跋涉十分累人，林念安尚且能保持大家闺秀的优雅，环儿却顾不上了，端起碗就猛猛地吸溜起来。
素手拿着筷子，尝了口卖相一般的糊糊，味道也很一般。明眸望向没有怎么动的龟奶奶，关切地问了句：
“是不合口味吗？”
“没有没有。”
飞快地摆手摇头，那慈祥的脸上头一次露出有些难堪的表情，口中解释着，
“只是我想留着，等着娃子回来，也就不用再等过年才能吃上肉了。”
话落，原本还比较热闹的气氛又沉闷了起来。闷得人实在喘不过气来，心里好像突然又被什么压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