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了张嘴,柳儒依想要劝说些什么。但许多大道理堵在喉咙里,终究还是咽了下去。只憋出句闷闷的话:
“一切会好的。”
穷生奸计,富长良心。错的不是她,而是这糟糕的世道。
但这小姑娘并没有回答为什么要抢灯笼的原因。等她再想问些什么时,那盲眼的女孩已经快步离开了。
“欸,你看得见路吗?”
一时间着急,不加修饰的言辞脱口而出。那道小小的身躯停了一下,摇摇头,又点点头。抓着灯笼,继续朝前走。
“对不起。”
“没关系。回家的路很好记的,只要朝着声音的反方向走,然后闻到卖榆树面的香气朝着左手走,然后……”
对于柳儒依跟上来这事,女童并不反感。这个不知名的大姐姐是个好人,她能感受得到,
“女大侠,我叫郑安然。你叫什么名字啊?”
“柳儒依。小安然,你才这么小。你的爹爹呢?”
“哦。爹爹?我娘说,爹爹他出远门给我挣路引去了。等到过年,他就回来了。”
脏兮兮的小姑娘低头想了想,又下意识地捏紧了好不容易得来的灯笼。似乎这平常的灯笼对于她来说,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柳姐姐,你应该不是襄阳人吧。城外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是不是和阿娘说的一样,只要出了城,就有出不完的包子了。”
听着这稚嫩的童声,柳儒依陷入了片刻的沉默,抿了下唇。她不知道要不要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如实说出。
这到处都是征伐,天下皆不太平。可这样的现实,对于垂髫小儿而言,实在过于残酷。
思索了片刻,最后故作轻松:
“是的。外边不仅有吃不完的包子,而且每个人都很富裕,衣食不愁。劳有所得,幼有所养,老有所依。”
这回答对于郑安然来说,有些深奥,不过她还是听懂了一些。脸上露出对未来的期待,似乎身子也更有了些力气:
“那就好,只要能让我们吃饱就好。”
手抓着灯笼,再次走入偏僻的小巷。走到一间破落的小院内,柳儒依还是没有忍住,询问了起来:
“小安然,你为什么要一个灯笼?”
“因为……因为我想要一个灯笼。柳姐姐,你帮我把灯笼挂上去,我就告诉你。”
回答得有些支支吾吾,郑安然握着灯笼朝上伸了伸。
素手接过,将木柄卸下来。运起些许灵气于足底,蓄力跳起,一下就将灯笼挂在主屋门口了。
转身蹲下,柳儒依盯着那小巧的脸: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嗯,原来不可以吗。不是只要挂上就能过年了。”
挂上灯笼,又等了几分钟,空气依然寂静。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姑娘的情绪莫名失落起来。
“什么……”
本想再刨根究底,但刹那间柳儒依恍然大悟。郑安然想要灯笼的原因,是想要快点过年。
“可是今年,娘不是说是因为没挂灯笼,才没有过年的吗?怎么会这样?”
语气中有些苦恼,小脸都皱成一团了。不过也并不灰心,又小声喃喃了几句,
“一定是灯笼太少了,往年都是三个的。嗯,一定是这样。”
小朋友的世界是简单的,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和家长说的。
可郑安然看不到,只能感受到灯笼的光,再加上母亲的谎言,这才让她无比笃定。
柳儒依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听到院外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就是一句:
“你个不长眼的东西,你敢动我的宝贝女儿。”
她的声音非常凶厉狂躁,像一只被激怒急于护崽的母老虎。可柳儒依却感觉非常熟悉,仿佛不久前在哪里听过。
那妇人披头散发的,张牙舞爪地朝着这里冲来。等靠近到一定距离,明眸看清了,是那个抢走龟奶奶钱财的泼妇。
“是你!”
澹口大张,不禁失声。
这也让冲到径前的泼妇顿住了脚步,抬眼打量了一下鹅蛋脸,也是诧异了下。立刻变得有些底气不足,但依旧虎视眈眈:
“是你。不就是这点钱吗?至于追到我家里吗……”
“娘,不是的。柳姐姐,她是好人。”
见到母亲和柳儒依之间的气氛并不融洽,郑安然立刻开口解释。
“好人?”
那妇女嘴上疑惑了一下,手上一点也不马虎,捞走自己的女儿,护在身后就警惕朝后撤。
“嗯,是啊。她给我买了灯笼。”
“灯笼,你怎么又去搞这玩意,又不能吃。”
抬眼瞥见院门挂着的灯笼,妇人心中信了七八分,但仍不放心。万一柳儒依心怀恶意,她就只有自己的女儿了,输不起。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那个柳什么的,要钱没有,钱全部用来买粮了。”
打断了郑安然的话头,泼辣的妇人变得十分不耐烦与无赖,警惕地就像一只炸毛的刺猬。
黛眉微颦,柳儒依虽然知道一些内情,但还是觉得这妇人太过可恶。
这言传身教下,郑安然这小丫头会被潜移默化地影响,说不准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我也不差那点钱,我能花一锭银子买个灯笼,这些钱就当送你们的。”
“一锭银子!”
听到柳儒依的这话,那妇人的眼睛都睁大了,难以置信看了看对面,又看了看灯笼。身后又传来郑安然有些怯怯的声音:
“确实是柳姐姐帮我买灯笼的。”
“你个蠢丫头,那可是一锭银子啊!买什么不好,非要买个破灯笼!你可知道,往城头卖一次良心才值10铜钱。”
闻听此言,泼辣的妇人瞬间情绪有些失控。转身按住郑安然的肩头,手劲儿用得很大,有些歇斯底里的样子。
见到母亲这个样子,郑安然缩了缩脖子,声音更加畏惧:
“我还以为,挂了灯笼。爹爹就会回来的,我错了,娘亲。你要罚就罚我吧,不要怪柳姐姐,她是个好人。”
即使她很害怕,但依旧勇敢地说出来,承担了自己的责任,不想连累柳儒依。
话落,按在肩头的手僵住了。妇人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身子僵硬地下滑,眼睛湿润:
“你爹,他……还很忙,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逼她想起丧夫之痛,这大概是对他抢走龟奶奶钱财的惩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