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址前的群众情绪激昂着，欢愉着。就像肥皂水中吹大的泡沫，不断胀大着，泛着绚烂多彩的华光。
看着拿到铜钱的百姓脸上高兴满溢，鹅蛋脸上却逐渐生出几分忧虑。柳儒依心中莫名闪过一丝不安。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就像羊看到远处的草，牧羊犬再也无法依照牧羊人的要求约束，眼睁睁看着失控。
除了犬吠，他们还想要做些什么。
虽然自认已经穿得足够简朴，可盘踞在襄阳城的豪绅们就像曾几何时离开洛邑的队伍。在五显财神的生金瓯内，依旧如此显眼。
“这七王子怎么还没有动作？真是急死个人！”
藏在人群中的朴素细织绒布下，一双双贼兮兮的眼睛望着五位财神。
好像五位一个模子出来的，皆是在笑，恍惚间又觉得有细微的不同，似乎是梵音教典籍中的贪、嗔、痴、慢、疑。
“家主来信了，七王子让我们朝着那些莫须有的财神要粮。事后破格擢升我们为他的亲卫。”
远处又有几位面容普通的人混了进来，找到藏在人群中的领头人，窃窃私语了下。
扭头扫视了一圈，看到人群依旧疯狂，合计了几下。觉得不能亲自涉嫌，摸了摸身上带着的银钱，本想收买部分百姓。
可再一抬头，目光无意间瞥见多数人手上满满当当的铜钱。
倏然间，他们就感受到这大力发钱的手段高明。所有人都有钱了，那么就堵死了用钱收买的路子。
为今之计也不能拿出粮食收买，否则等“财神”走了，没有粮食。让百姓知道自己有粮，他们这些手上没有兵的，就会被吃大户。
但是不用粮食，只能亲自出面，脏一下自己的手。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们被上面的人养着，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即便再不甘心，还是只能放声大喊：
“甚么财神爷，连给的币值都不对。我们要的是纹银，给我们北朝所铸的铜币有何用？用这哪里能换来吃的粮食！”
“就是，就是，没有钱又不能直接换来粮食！”
“呵呵，对哇。我们要这些铜钱有甚么用，既然是神明为什么不直接给粮！”
“……”
藏在人群中的数位齐声应和，翻搅起舆论。引起人们再次骚动，下意识地迎合起来。
“可祂们是财神，又不是稷神。”
即便有人想要理性反驳一下，可惜只是少数，声量太小，翻不起什么浪花。
右手的“死境存生”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情绪犹如颠簸的海浪，在贪欲的驱动下，扬起高高的浪头。
无形无质的情绪杂糅入灵气，透过方孔流入月清的体内。在《夜星七经》的调和下，化神期的修为有了松动，玄而又玄。
流入体内的灵气似乎有了味道，酸甜苦辣咸。各色滋味对应着各种情绪，身后的化神法相也隐隐绰绰地发生了变化。
金眸倒影那夜星楼舵主的身影，动了动自己的鼻子，依旧笑吟吟的。
鹅蛋脸上秀眉蹙了蹙，望着开始怒目相对的百姓，眼神中有着不解。透过他们，柳儒依好像再次回到了问仙镇的衙门。
但不同的是，那次被惩治的人是朱六，这次被惩治的是她自己。明明初心都是为了救济百姓，为何反而吃力不讨好？
脑中有些乱，怀疑起仙盟宣扬的信条，诘问起自己——眼前的苍生是否值得拯救。
就在恍惚愣神间，一些别有用心之人伸手想要拖拽她的衣裳，妄图施加不利之举。
“柳姐姐，你们这群坏人。不准伤害大侠！”
一声稚嫩的童音打断了柳儒依的思考，低头看去，盲眼女孩那单薄的躯体挡在面前。
“蠢丫头，你快过来。不要对财神不敬。”
是那泼妇的声音，对方用力拉扯郑安然。可后者却丝毫不肯退让半分，她虽然看不见，可记得气味。
那好闻的昙花香，是柳姐姐的香气，也是好人的香气。这一点，郑安然记得。
“不，娘。她就是好人。”
闻言，那妇人手上的力道松了松，抬眼与那好看的明眸交汇了片刻。长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转身：
“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叼走了是不是！财神给了铜钱已经是仁至义尽，白捡的还要贪得无厌！不要脸的想要生儿子没腚眼！”
摆出泼妇骂街的状态，嗓音尖锐嘹亮，一下就把那些起哄的声音盖过去了。
前面被舆情裹挟的百姓也恢复了片刻理智，停了下来。不是因为权衡利弊后清醒的，而是被骂得气醒的。
但只要一停下细想，就发现了自己并不占理。不过被人骂了，心中的郁气难抒，放不下面子，就停下大眼瞪小眼。
众人僵在原地，郑安然母子俩愣是显露出以一挡千的气概来。
柳儒依此处有郑安然母子相助解围，身为凡人的林念安与林环儿就狼狈许多了。
她们的目光频频朝着苏清风的方向望，心中十分焦急，面对拥挤乱动的百姓，左支右绌。
而那银发金眸的身影倒是写意，指尖盘旋着不知从哪儿来的愿力，缠绕住从生金瓯吐出的一枚枚铜币。语气依旧慵懒：
“生财有道，有借有还；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视线的余光瞥向远处的高楼，栏杆上有几道衣着华丽的人影朝这里眺望，欣赏着这场吸睛的闹剧。
类似序列九·说客的愿力，让这些言辞宛如天谕，在铜钱上打上烙印。所有接触过这些钱的生灵，都会被影响。
……
不止神道寺庙旧址前，襄阳各处城门的本地侍卫也开始了暴乱。
他们起初并不相信夜星楼杀手们的说辞，因为北朝会派人给他们送来饭食，也会有当地妇孺来现身说法。
即便心有怀疑，总是有上顿没下顿，但中心那点侥幸总是让他们幻想着，相信北朝那些敌人是仁慈的。
直到夜星楼给他们亮出了留影石。
先是青园瘦马，若说这些尚在忍受范围；可接下来襄阳百姓的贫寒与北朝骑兵势力的纵乐一起放出时，他们怒了。
所有人朝着坊市，朝着城主府邸冲锋着。
